晨光透過花店的玻璃門灑進來時，蘇晴正蹲在角落整理新到的玫瑰。她的圍裙——那條穿了四年、洗得發白的棉布圍裙——鬆鬆垮垮地係在腰間，口袋邊緣已經磨出了毛邊，繡著的"晴藝花店"四個字褪成了淡粉色，像被太陽曬久了的花瓣。
    沈藝站在門口，西裝筆挺得像剛從時尚雜誌上剪下來的紙片人。他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不是從前那塊卡西歐，而是上周拍賣會上林晚亭"順手"替他舉牌拍下的百達翡麗，表盤在晨光裏閃著冷冰冰的光。
    "我走了。"他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公文包的皮質提手。
    蘇晴頭也沒回，手指正捏著一支有點蔫的玫瑰，輕輕撥弄著它的花瓣。"嗯。"她應了一聲，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晚上回來吃飯嗎？"
    沈藝剛要開口，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掏出來一看，屏幕上是林晚亭的笑臉——上個月在邁阿密海灘拍的，陽光刺眼得讓人想流淚。來電背景照片裏，她正往他耳朵後麵插一朵雞蛋花，而他笑得像個第一次約會的毛頭小子。
    他按了靜音鍵，把手機塞回口袋。"......可能趕不上。"他聲音低了幾分，像是怕驚擾了什麽，"瑞士那邊來了個客戶，約在華爾道夫。"
    蘇晴的手指頓了一下。玫瑰的刺紮進指腹，滲出一粒小小的血珠。她沒出聲，隻是把花插回桶裏，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圍裙右下角那塊洗不掉的綠漆漬格外顯眼——去年夏天沈藝給花店刷牆時蹭上的，當時他還信誓旦旦說這是"限量版塗鴉藝術"。
    "這圍裙......"沈藝突然說，目光落在她腰間，"該換條新的了。"
    蘇晴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條圍裙。左邊口袋的縫線已經開了個小口子，每次裝剪刀都會漏出來；係帶打結的地方磨得起了球，摸上去毛毛糙糙的。她抬頭衝沈藝笑了笑："是啊，該換了。"
    門鈴清脆地響了一聲，沈藝的身影消失在晨光裏。
    "他什麽意思？嫌你寒酸？"蘇婷一把扯下蘇晴的圍裙，力道大得差點把扣子拽飛，"他自己還不是從咱們花店出去的！記得他第一次穿西裝嗎？領子後麵還別著價簽呢！"
    蘇晴默默把圍裙拿回來，手指撫過那些熟悉的褶皺。圍裙內側有個隱秘的小口袋，裏麵裝著沈藝第一次送她的耳釘——某年情人節在地攤上買的，十塊錢一對，現在已經掉了一隻鑽。
    "他就是隨口一說。"她把圍裙掛回門後的鉤子上，那鉤子還是沈藝用鐵絲自己彎的，形狀像個歪歪扭扭的心。
    "隨口一說？"蘇婷誇張地翻了個白眼，順手抓起一把滿天星往桶裏插，力道大得像在捅什麽人，"他現在張口閉口都是"林小姐說意大利手工皮鞋更配正裝"、"林小姐建議我換私人銀行"——哎喲喂，林小姐怎麽不直接給他換個腦袋啊？"
    門鈴突然響了。林晚亭倚在門框上，今天難得沒帶她那台昂貴的徠卡相機，手裏晃著個米色紙袋，上麵印著燙金的"h"。
    "落井下石時間？"她笑眯眯地走進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加我一個？"
    蘇婷立刻切換戰鬥狀態，手裏的花剪哢擦一響："喲，林指導今天不教沈總怎麽係領帶了？上周那張照片拍得多好啊，《商業周刊》都轉載了——"新銳企業家與他的時尚顧問"。"
    "今天教他怎麽品雪茄。"林晚亭不以為意，把紙袋放在櫃台上，發出輕微的"咚"的一聲，"禮物。"
    蘇晴打開紙袋。裏麵是一條愛馬仕圍裙，真絲混亞麻的材質，摸上去像流水一樣滑。標簽還沒剪，價格數字後麵的零多得讓人眼暈，夠買下花店半個月的鮮花庫存。
    "......"蘇晴盯著那條嶄新得刺眼的圍裙，突然笑了，"不合適。"
    "怎麽？"林晚亭挑眉，手指卷著一縷栗棕色頭發，"嫌顏色太亮？"
    "不是。"蘇晴把圍裙推回去，動作輕柔得像在推開什麽危險的東西，"我們這種小店，用不起這麽貴的抹布。"
    林晚亭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笑得更燦爛了。她突然伸手摸了摸蘇晴舊圍裙上那塊綠漆漬，指甲上藍色的甲油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這顏色挺特別，"她輕聲說，"沈藝刷的？"
    蘇晴沒接話。舊圍裙上的綠漆漬像一塊頑固的回憶，怎麽洗都洗不掉。
    "知道嗎，"林晚亭湊近她耳邊，香水味甜得發膩，"男人就像油漆，再好的牌子，時間久了都會褪色。"她直起身，紙袋也不拿就往外走，"建議你試試新顏色。"
    門關上後，蘇婷一把抓起紙袋要往垃圾桶扔，被蘇晴攔住了。
    "別浪費。"她平靜地說，"掛二手網站能賣三千八。"
    下午三點，花店的門鈴又響了。這次來的是沈藝的新助理小林，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緊張得鼻尖冒汗，手裏捧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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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蘇姐，"她結結巴巴地說，"沈總讓我送文件......"
    蘇晴接過文件夾，裏麵是某高端商場鋪位的租賃合同，乙方赫然寫著"晴藝花店"。翻到最後一頁，沈藝的簽名龍飛鳳舞，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那是他們之間的老習慣。
    "這......"
    "沈總說，您一直想開分店。"小林搓著手，嶄新的西裝袖口閃著光，"這個位置就在他新辦公室樓下，每天中午他都能......"
    蘇晴合上文件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圍裙邊緣："告訴他，我現在的店挺好。"
    小林急得快哭了："可是沈總已經付了一年定金......"
    "那就當給他的新辦公室送綠植了。"蘇晴轉身去整理花架，舊圍裙的係帶鬆了，在她腰間輕輕晃動。
    小林走後，蘇婷一把搶過合同翻看："哇靠，年租金78萬！姐夫瘋了吧？"
    蘇晴盯著自己圍裙上那塊綠漆，想起去年夏天沈藝光著膀子刷牆的樣子。汗珠順著他的脊椎往下滑，陽光把他的皮膚曬得發亮，她拿著毛巾在後麵追著擦，兩個人笑成一團。那時候沈藝的頭發還老是翹著一撮，怎麽壓都壓不下去。
    "他早就瘋了。"她輕聲說。
    深夜十一點半，蘇晴坐在二樓窗邊，手裏攥著手機。屏幕上是沈藝兩小時前發的消息：「客戶非要續攤，別等了」
    窗下傳來汽車引擎聲，她下意識探頭——是林晚亭那輛紅色保時捷，副駕駛坐著西裝革履的沈藝。車沒停，緩緩駛過花店，消失在街角。路燈的光在車漆上流動，像一條紅色的河流。
    蘇晴低頭看看自己沾滿花泥的指甲，又看看掛在門後那條嶄新的愛馬仕圍裙。愛馬仕的標簽還在，金色的"h"刺眼得像是在嘲笑什麽。
    舊圍裙還穿在她身上，洗得發白的布料在月光下幾乎透明。右下角那塊綠漆漬依然醒目，像一塊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她伸手關掉了花店的燈。黑暗中，圍裙口袋裏的耳釘硌了她一下，像是一個遙遠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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