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陽光透過花店的玻璃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婷踮著腳尖，手指捏著日曆的一角，紙頁在她指尖輕輕顫動。
    "姐，"她扭頭喊道，聲音裏帶著誇張的驚訝，"這日曆怎麽還停在三月？你是打算讓時間永遠定格在春暖花開的美好季節嗎？"
    蘇晴正往玻璃瓶裏插洋桔梗，修長的手指將花莖斜剪出一個完美的角度。她頭也不抬地回答："忙忘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輕飄飄地落在花店裏，像一片花瓣無聲地掉在地上。
    "可今天都六月了，"蘇婷把日曆從牆上摘下來，嘩啦啦地翻到當前月份，紙頁發出清脆的聲響，"而且你看，三月這一頁..."她突然眯起眼睛，像發現什麽重大秘密似的湊近日曆，"誰用紅筆圈了18號？還圈了這麽多圈，差點把紙都戳破了。"
    沈藝的咖啡杯在桌麵上輕輕一磕，發出一聲清脆的"叮"。他放下杯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三月十八日，是他和蘇晴的結婚紀念日。也是今年拍賣行突然打電話，讓他緊急飛香港鑒定那批明代官窯的日子。那天早上他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拖著行李箱匆匆吻別蘇晴時，她正在給一束玫瑰去刺。
    "哦，那個啊。"蘇晴走過來，從蘇婷手裏接過日曆，動作流暢得像是排練過無數次。她隨手將日曆丟進抽屜，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我圈著玩的。"她的語氣輕鬆得像是討論今天要不要給百合花換水。
    抽屜關上的瞬間，沈藝看見裏麵還躺著幾張同樣的日曆頁——四月的、五月的、六月的——全都沒撕，嶄新得像從未被時間觸碰過。那些空白的日期像是一個個無聲的質問，等著他給出答案。
    風鈴突然清脆地響起來，打破了花店裏略顯尷尬的沉默。林晚亭帶著南美洲的陽光氣息卷進花店，她今天穿了件孔雀藍的露肩襯衫，脖子上掛著三台不同型號的徠卡相機，活像個移動的攝影器材店。她的出現總是伴隨著一陣高級香水的味道，今天這款帶著淡淡的廣藿香和琥珀調，在滿是花香的空間裏顯得格外突兀。
    "早啊，"她漫不經心地打招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沈藝的西裝領帶，"喲，沈總今天走商務精英風？這領帶的溫莎結打得真標準，是蘇晴的傑作嗎？"
    蘇婷翻了個白眼："他哪天不是這副打扮？現在連周末都穿得像要去聯合國開會。"
    "上周四就不是。"林晚亭從相機包裏抽出一張照片甩在桌上，照片在玻璃台麵上滑出老遠，正好停在蘇晴正在修剪的花枝旁邊，"穿我送的古巴領亞麻襯衫，在聖保羅拍的真絲圍巾廣告。那組照片把品牌方高興壞了，說沈總的氣質把他們的圍巾襯托得像是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品。"
    照片上的沈藝站在熱帶植物前，衣領敞開兩粒扣子，笑得像個沒被婚姻摧殘過的自由靈魂。陽光透過棕櫚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勾勒出分明的輪廓線。這樣的沈藝，連蘇晴都很少見到。
    蘇晴擦花剪的手頓了頓，剪刀刃反射出一道冷光："你拍的？"
    "我指導的。"林晚亭歪著頭欣賞照片，手指輕輕點著沈藝的笑臉，"順便說，那組照片讓圍巾銷量漲了300，品牌方想簽他當長期代言人。"她突然用指尖點了點沈藝的領帶，動作親昵得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不過今天這身太嚴肅了，待會兒把領帶摘了拍。《商業周刊》的讀者更喜歡隨性一點的精英形象。"
    沈藝下意識按住領帶結："待會兒？什麽拍攝？"
    "天哪，我忘了通知你？"林晚亭故作驚訝地翻開她那本皮質日程本，手指劃過密密麻麻的行程，"十一點，《商業周刊》封麵拍攝，主題是"新貴與傳統"。"她衝蘇晴眨眨眼，濃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扇動，"我特意選了花店當背景，不介意吧？這樣既能展現沈總的商業成就，又能保留他的...呃，人文氣息？"
    剪刀"哢"地合攏，蘇晴把修剪好的花枝插進瓶裏，動作精準得像是在做外科手術："用二樓吧，樓下太亂。"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亂才真實啊。"林晚亭的鏡頭已經對準了蘇晴沾著泥土的手指，快門聲清脆地響起，"讀者就愛看光鮮大佬背後的煙火氣——比如妻子親手插的花，妹妹記賬用的卡通計算器..."
    蘇婷"啪"地合上計算器："這是複古款！價值兩百多呢！"她氣鼓鼓的樣子像隻小河豚。
    拍攝團隊準時到達，把花店二樓變成了臨時攝影棚。燈光、反光板、化妝師，一整套專業設備把原本溫馨的空間變成了陌生的場所。沈藝站在指定的位置，西裝筆挺得像櫥窗裏的模特。
    "沈總再靠近花架一點...對，左手隨意搭在...不，別碰那盆玫瑰！"攝影師急得冒汗，聲音都提高了八度，"刺會刮壞西裝！這套brioni定製款可比那盆花值錢多了！"
    沈藝懸在半空的手頓了頓，最終落在空無一物的桌沿。他的姿勢看起來像是要擁抱什麽，卻又在最後一刻退縮了。這個細微的動作被林晚亭的鏡頭精準捕捉，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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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亭靠在窗邊看戲，陽光透過她的孔雀藍襯衫，在地上投下藍色的影子。她突然輕笑："你們發現沒？他連呼吸都變輕了——怕花粉沾到高定麵料上。"她舉起相機，連續抓拍沈藝僵硬的側臉，"去年這時候，他還跪在倉庫裏給繡球花人工染色呢，滿手都是顏料，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那樣子可比現在生動多了。"
    蘇晴在櫃台後包花束，包裝紙的摩擦聲沙沙作響，蓋過了樓上的對話。她的手指靈活地折疊紙張邊緣，係上一個完美的蝴蝶結。這是她今天包的第十七束花，每一束都完美得像是藝術品。
    "說到變化..."林晚亭不知何時踱到了日曆前，手指劃過那些未被撕去的紙頁，"時間在你這兒停滯了？還是說，你在用這種方式抗議時間的流逝？"
    "隻是懶得撕。"蘇晴頭也不抬，繼續包紮下一束花，"現在誰還用紙質日曆？手機上看日期更方便。"
    "巧了，"林晚亭從包裏掏出一本簇新的日曆，封麵是鮮豔的瑪雅圖騰，"我在危地馬拉集市買的，純手工製作，每個月都有不同的圖騰。"她故意翻到六月那頁——鮮豔的羽蛇神圖案上印著18號，"今天剛好有拍攝，幫你換上？就當是送給花店的小禮物。"
    蘇晴終於抬頭，目光落在林晚亭的右手腕——那條藍寶石手鏈下，隱約露出半截數字紋身：618。沈藝的生日。這個發現像根細小的刺，輕輕紮進她的指尖。
    "不用了。"蘇晴推開日曆，力道剛好讓它滑到櫃台邊緣，"我們習慣用電子版。"她的目光越過林晚亭的肩膀，看向二樓的方向。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沈藝被燈光勾勒出的輪廓，像是剪影畫中的人物，遙遠而不真實。
    拍攝間隙，沈藝下樓透氣，發現蘇晴獨自在倉庫整理花材。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他走過去，想說什麽，卻看見她手裏拿著那本停在三月的日曆，正用紅筆在18號上又畫了一個圈。
    "香港的月亮圓嗎？"蘇晴突然問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沈藝愣住了。那是他淩晨三點站在酒店陽台，收到蘇晴唯一一條短信的內容。當時他正為第二天的拍賣會焦頭爛額，隻回了一個"嗯"字。現在想來，那可能是蘇晴在漫長婚姻中發出的最微弱的求救信號。
    "我..."他剛要開口，樓上的助理大聲喊他回去補妝。沈藝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轉身上樓。在他身後，蘇晴輕輕合上日曆，將它放回抽屜的最深處。
    當拍攝團隊離開後，沈藝在二樓角落發現被丟棄的舊日曆。三月那頁的18號被紅筆反複描畫，紙張幾乎被戳破。翻到背麵，有人用鉛筆寫了一行小字："香港的月亮圓嗎？"字跡纖細得像是怕被人發現。
    樓梯傳來腳步聲，沈藝迅速合上日曆。蘇晴抱著一摞新到的花藝雜誌站在光影交界處，圍裙口袋裏插著那把他送的、已經有些生鏽的花剪。陽光從她身後照過來，給她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進她的眼睛。
    "林晚亭落下了這個。"她遞過一本燙金封麵的行程簿，六月那頁密密麻麻寫滿跨國行程，紐約、巴黎、東京...唯獨18號畫著個鮮紅的叉，像是一個警告標誌。
    沈藝突然意識到，停在三月的不是日曆，是被刻意留在春天的自己。而他與蘇晴之間的距離，已經遠得需要用光年來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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