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的vip休息室永遠彌漫著一股人造香氛和焦慮混合的氣味。沈藝盯著登機牌上那個鮮紅的"ate checkin"印章，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又開始突突跳。這已經是他今晚第三次看這張該死的紙片了，好像多看幾眼就能讓時間倒流似的。
    "三小時延誤，"林晚亭晃著香檳杯，墨鏡推到了栗棕色的發頂上，露出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足夠一個男人後悔三次，喝醉兩次，或者給前妻打一通長達兩小時五十八分鍾的電話。"
    沈藝低頭整理著袖口，發現一顆扣子鬆了線頭。這件深藍色襯衫是去年蘇晴送的生日禮物，當時她還特意在袖口繡了朵幾乎看不見的小玫瑰。現在那朵玫瑰正在他手腕上搖搖欲墜，像個不合時宜的玩笑。
    "擁抱前妻違法嗎？"林晚亭突然用鞋尖碰了碰他的行李箱，"我是說，那種純禮節性的、充滿離愁別緒的、可以讓旁觀者掉兩滴鱷魚眼淚的告別擁抱。"
    "民法典沒這條。"沈藝幹巴巴地說，"但可能會被你的長焦鏡頭拍下來，登上明天《財經周刊》的八卦版。"
    林晚亭笑得像隻偷到三文魚的布偶貓："親愛的，你現在可是要跟我去布宜諾斯艾利斯參加國際商業峰會的人，還在乎幾張小報照片？"
    廣播突然刺耳地響起："沈藝先生，請立即前往3號服務台。"
    服務台前站著個熟悉的身影。蘇晴沒化妝，睫毛上還掛著雨水，手裏捏著個皺巴巴的牛皮紙袋，像是匆忙間隨手抓的。她穿著那件米色針織衫——領口有點起球了，沈藝注意到——和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最離譜的是她居然還係著花店的圍裙，腰間那個蝴蝶結歪歪斜斜的，活像隻瘸腿的鴿子。
    "你圍裙帶子鬆了。"這句話不受控製地從沈藝嘴裏蹦出來。
    蘇晴低頭看了看，手指無意識地扯了扯那條已經起毛的帶子："婷婷非要我馬上過來，連圍裙都來不及摘。"她把紙袋推過來，"她說你忘了帶這個。"
    紙袋裏是那本快被翻爛的《世界花藝圖譜》。沈藝記得很清楚，七年前他剛開始學插花時，每天半夜都抱著這本書研究到淩晨。現在書脊已經脫膠，內頁邊角卷得像海浪，138頁還夾著張熒光便利貼，上麵是蘇婷張牙舞爪的字跡：「姐夫！翻到138頁有驚喜！！！」，後麵畫了三個誇張的感歎號，最後一個還描了粗邊。
    翻到指定頁碼，是藍玫瑰的栽培教程。夾在其中的拍立得照片上，去年七夕的燒烤架正冒著可疑的黑煙，三個人對著烤成炭塊的牛排笑得前仰後合。照片邊緣，蘇晴的無名指上那枚素圈婚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那丫頭非逼我來，"蘇晴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說怕你在南美看到藍玫瑰時，忘了該怎麽笑。"
    沈藝的喉結動了動："我訂了每周送花服務，還是藍色妖姬..."
    "知道，"蘇晴扯了扯圍裙帶子，"每周一上午十點準時送到，害得婷婷噴嚏連天。上周那束被她偷偷換成塑料花放前台了。"
    沉默像打翻的蜂蜜一樣黏稠地蔓延開來。服務台小姐清了清嗓子："先生，您太太的護照複印件..."
    "前妻。"兩人異口同聲地糾正。
    休息室的角落，蘇晴不小心碰翻了咖啡杯。深褐色的液體漫過登機牌，把"buenos aires"幾個字母泡成了模糊的汙漬。
    "糟糕！"她手忙腳亂地用紙巾去擦，手指不小心碰到沈藝的腕表——那是他公司上市那年蘇晴送的禮物，表盤背麵刻著「sq?sy 4ever」，字母邊緣已經有些磨損。
    沈藝突然抓住她手腕："花店雨棚還漏雨嗎？"
    "修了三次，"蘇晴沒抽回手，任由他握著，"你走之後，婷婷用防水塗料在棚頂畫了隻蝴蝶..."她撇撇嘴，"醜得能讓真蝴蝶自殺。"
    林晚亭的聲音幽靈般飄來："登機口換到d17了。"她晃著兩張新機票，目光落在他們交疊的手上，"需要我改簽成三張嗎？"
    蘇晴觸電般縮回手，咖啡漬在沈藝袖口洇開一朵醜陋的棕色花。
    安檢口前，沈藝張開手臂："擁抱一下？就當..."
    "就當給婷婷準備的生日禮物。"蘇晴悶聲接話，額頭抵在他肩窩處。她身上還是那股鈴蘭香氛混著花店泥土的氣息，熟悉得讓人心尖發顫。
    沈藝的手無意間碰到她後頸那道細疤——去年情人節被藍玫瑰刺劃的，當時血珠順著她脊椎往下滑，他手抖得差點用光半盒創可貼。
    "先生？"安檢員舉著金屬探測儀，"請取下身上所有..."
    "婚戒。"沈藝從頸鏈上取下那枚素圈，"放這裏可以嗎？"
    蘇晴退後兩步，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無名指——那裏有一圈淡淡的戒痕，像是被陽光曬出的印記。她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居然是沈藝某次醉酒後嚎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跑調跑得親媽都認不出來。
    "死丫頭又改我鈴聲！"她手忙腳亂地按掉，"你快進去吧。"
    林晚亭在安檢傳送帶盡頭招手，墨鏡反射著機場慘白的燈光。
    轉身前，沈藝聽見蘇晴喊："198頁！"
    《世界花藝圖譜》198頁是厄瓜多爾玫瑰的保鮮技巧。夾著的便簽紙上寫著：
    「冰箱第三格有提拉米蘇，保質期三天。
    ps：前妻的擁抱要收利息的。——sq」
    字跡有些發抖，像是寫字的人手不太穩。沈藝突然想起上個月在米其林三星餐廳吃的那道招牌甜點，主廚得意洋洋地介紹用了什麽馬達加斯加香草和意大利馬斯卡彭。其實還不如蘇晴用超市打折食材做的好吃。
    最後一次登機廣播響起。林晚亭倚在艙門邊拋玩著他的婚戒："現在跑回去還來得及，就說突然花粉過敏。"
    沈藝望向安檢口。蘇晴還站在原地，雙手捧著那本被咖啡浸濕的書，像舉著麵投降的白旗。她腰間那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終於徹底散了，圍裙帶子拖在地上，像條失去生氣的蛇。
    "走吧。"他把戒指塞回衣領，"你的鬥牛場在等著呢。"
    飛機起飛時，沈藝翻開書的扉頁。蘇婷用熒光筆在出版信息旁畫了個箭頭：「看這裏笨蛋！」箭頭指向一行小字——"責任編輯：林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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