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繪石壁之上。
    紫青小草開了花。
    “權鼠前輩，借你香油瓶一用。”
    權鼠先前不知，佛陀當年在這香油瓶之中存了一縷【念】。
    這一【念】是佛陀意誌。
    當日瓶破是又生，這一【念】同樣在輪回之中看穿了因果。
    李木木傾斜瓶口，一滴粉紅液體緩緩滑落到紫青草花之上。
    “這一次，祁幽本體還可能會出來。”
    謝英姿直視著他。
    “你似乎什麽都知道。”
    李木木自笑道“如來悉知悉見，那一日我自悟如來。”
    說罷，他旋即盤膝坐在彩繪石壁之前，很快就進入冥想之境。
    微風動，花草搖曳。
    紫青之上多出三色。
    權鼠合掌恭敬道“佛土生五色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想不到他之前就先我一步。”
    謝英姿看著生機氣息盡數消散的李木木卻沒有搭理權鼠。
    她輕抬手，緩步踏過十方上下。
    花與黃沙紛紛飛來。
    落於半空，靜止於半空，消失於半空。
    權鼠看出來謝英姿是在借助靈佛山的香火之力與生命之力，為李木木構建一座護法大陣。
    他跟著合掌默誦。
    籠罩住整座靈佛山的那道光幕驟然聚攏到李木木周圍。
    李木木的身影正在緩慢變得透明。
    五色草世界其實就是佛陀世界。
    李木木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這裏，因此他很輕易就走到那條熟悉的長河之畔。
    上一次他原本已迷失在路上，隻是謝英姿吐出的那一口血像火一樣點亮了前路。
    “這股氣息還在，這說明因果還未斷。”
    他捧起手中沙又將其揚在風中。
    因果長河的景象其實與曆史長河有相似之處。
    李木木第一次來到這裏之時就覺得有些眼熟，後來他才想起來，這地方與東海鮫骨長城附近那秘境的景象一模一樣。
    眼前是無盡的河，腳下是稀碎的砂石。
    隻是那裏處下麵的細沙是空間碎片，這裏的卻是因果殘影。
    李木木不再猶豫，走入因果長河之中。
    沿著腳跟爬上來的仍是熟悉的感覺。
    冰、冷、溫、熱、痛、苦、辛、辣……
    難以壓抑的情緒翻湧而起。
    “我既能走過一次，那麽就能走過千次萬次！”
    不屬於他的記憶如同浪花一樣反複吞沒他自己的記憶。
    李木木並不抗拒，任由他人記憶衝刷著自己的識海。
    他逐漸忘記了自己是誰。
    活成漁夫他就去打魚，活成樵夫他就去砍柴，記憶裏是山匪他凶狠，記憶裏是書生他薄情……
    是什麽人他就做什麽事。
    飛鳥高飛，遊魚深潛，麋鹿食蘋，青蛙鳴月……
    無論胎生、卵生、濕生、化生，是什麽生命他就順其自然。
    當草木歸於塵土，當塵土沒入溪流，當溪流消失於天地……
    於是李木木幾乎徹底忘記了自己。
    他放下了全部之時，他的肉身同樣變得完全透明。
    “這顆珠子是？”
    為李木木護法了幾日的謝英姿看著懸空的寶珠有些困惑。
    “這是他最後的執念。”
    “看來他情況還好，執念放下，破入空門，立地成佛，他距離真正的聖境隻差最後一步了。”
    謝英姿擰著嘴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屑。
    上一次他說李木木必死無疑，結果人家浴火重生。
    這一次他說李木木平安無事，謝英姿反倒怕事與願違。
    “大概還需要多久？”
    望著越發扭曲的時空，謝英姿能感受到有許多大能的注意力都落在靈佛山上。
    “不確定，執念放不放得下都隻看個人。”
    三人都不再說話。
    佛陀世界之中卻有一個聲音在李木木心中響起。
    “上一次施主本可以感悟聖境再出去，可是你卻冒死強行破出，這份執念又深了幾分。”
    “我的誌向不在成仙成佛，隻是我需要這樣的實力才能保護他們。”
    河麵上走來一人。
    “上一次我就與你說過，此方世界法則殘缺，輪回到此地的人無一不是天缺地殘之命。”
    李木木恭敬道“小子知道。”
    那人已經走到麵前，可是還是看不清他的模樣，既不知男女也看不出老幼，甚至，可以說不是人……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是放不下他們？”
    “你說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方可見如來，但是我卻知道，就算如此也不可能見到如來。”
    那人上前一步，幾乎已貼著李木木的額頭。
    “你現在不是已經再一次見到我了嗎？”
    李木木忽然笑了起來。
    “不，你不是！”
    那人不喜不悲也不急不怒。
    “上一次我已經為你推演過去未來所有世，你也知道我全知全能，悉知悉見，何以不是如來？”
    李木木繼續往河流更深處走。
    冰冷的河水已經淹沒了他的雙肩。
    “你還記得我，我還記得你，我之前來此與現在來此並無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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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續走，河水已淹沒下頜。
    “上一次我有求而來，如今也有求而來。”
    “這跟我是否是如來有何關係？”
    水淹沒了他的嘴巴。
    李木木不再說話。
    於是鼻子、耳朵、眼睛也依序被淹沒。
    嗅覺、聽覺、視覺徹底消失。
    之前他也以為自己見到了如來，可是回到北域之後他才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五感尚在，心境蒙塵。
    李木木最後的一絲意識正飛速消散。
    守著他肉身的三人卻看到那顆明珠光彩更盛。
    “這是怎麽回事？”
    “不清楚，每個人的成聖之路都截然不同。”
    謝英姿眼中的鄙夷落到嘴邊，“這也不知道那也不清楚，你這聖境是不是撿的。”
    權鼠合掌低眉不語。
    就在此時，寶珠之上忽然燃起火焰。
    火焰跳動之時，謝英姿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越跳越快。
    權鼠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他這執念，似乎與你有關。”
    謝英姿死死盯著跳動的火焰，最後卻冷聲道“我與他，心中互無彼此。”
    “恰恰相反，你們二人心中互有彼此。”
    一直悶悶不樂的宋寒衣忽然喝道“你這禿驢是和尚不是月老，能不能不要亂點鴛鴦譜！”
    權鼠又合掌低眉道“貧僧所說互有彼此並非男女情愛之牽掛。”
    三人再次沉默。
    佛陀世界之中卻又有一道聲音在李木木的心中響起。
    “你說你需要力量，可是力量就擺在你的麵前，你又為何偏偏看不見？”
    先生曾說“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書生最是虛偽！”
    那道平淡如水的聲音裏終於有了一絲情感。
    “書生虛偽，關我先生何事？”李木木淡淡回應。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這道理你豈不知？”
    “天，本就是假的，現在他的手已經懸在所有人的頭上。”
    那聲音繼續道“既知如此，你如何不肯吞噬那些力量壯大自身？若不能突破聖境，你體內的不祥本源就不可能消除。”
    “活著就已經不易，更別說你那拯救天下的理想。”
    李木木沉默片刻緩緩睜開眼。
    眼前是如同藥師琉璃光如來世界一樣神聖的景象。
    佛陀寶相莊嚴落座菩提樹下。
    “木木，你能勘破心魔誘惑，不為力量左右，這很好。”
    佛陀的每一句話都蘊含著一股玄奧的力量。
    李木木的劍心前所未有地空明起來。
    他感知到胸口處傳出一陣又一陣的溫熱，體內的氣脈正以極快的速度恢複。
    不祥本源竟然在呼吸之間被這股光明的氣息淨化殆盡。
    “你已經做到很好，不過卻仍不能成聖，你可知為何？”
    李木木點點頭。
    “執念不消，因果不斷，聖境無門。”
    佛陀聞言肯定地微微頷首。
    “你或許聽說過高僧與紫金缽的故事，你現在就是如此。”
    見李木木不語，佛陀輕聲道“本座不逼你，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外麵有人正因你的放不下而走近死亡。”
    佛陀一揮手，琉璃世界投下一道虛影。
    靈佛山上，聖戰仙尊已一腳踩到謝英姿的頭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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