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諾再次踏入那扇久違的家屬院，已是三日之後的黃昏時分，金城的冬日暖陽溫柔地灑在肩頭，比起東北的凜冽寒風，這裏簡直就是人間四月天。
    樓下的張大媽依舊熱情如火，一見程諾就扯著嗓子喊道：“喲，程諾啊，這大冷天的你這是上哪去了？”
    程諾還沒來得及編個段子搪塞，樓上老媽那穿透力極強的呼喚聲已經響徹雲霄：“諾諾！我的寶貝諾諾！”這一嗓子，直接把整棟樓從沉睡中喚醒，程諾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以前羞愧難當，現在從中品出了一絲家的溫馨。
    他朝張大媽尷尬一笑，腳底抹油般竄進了家門。
    老媽白玉蓉站在門口，臉上綻放著花兒般的笑容：“聽你哥說你差點兒凍成冰棍兒，誰讓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熟悉的嘮叨聲再次響起，程諾進門就給老媽來了個大大的擁抱，老媽故作驚訝：“這孩子，多大了還跟媽膩歪，也不怕鄰居笑話。”
    “回來啦！”老爸程壽庭的聲音從廚房探出，簡短而溫暖，話雖不多，卻滿載深情。程諾鬆開老媽，放下行李箱在屋裏轉了一圈，每一寸空間都勾起了往昔的回憶。
    “別轉悠了，趕緊歇會兒，飯好了我叫你。”老媽心疼地看著小兒子，生怕他累著，“老程，菜晚點兒炒，先讓諾諾緩緩。”
    “不用，媽，我先躺會兒。”程諾一頭紮進自己的房間，往床上一躺，往事如潮水般湧來。
    老媽一直夢想著能有一套大房子，可眼下這50平米的小窩，兩間大臥室外加一個擠得慌的飯廳，卻成了她一生的遺憾。
    老媽常因此事和老爸拌嘴，畢竟老爸是省建四公司的副經理，手握著福利分房的大權，可他卻總是高風亮節，把機會讓給了別人。
    老媽呢，省建公司職工醫院的護士長，衛生學校畢業，在那個年代也算得上是小知識分子一枚，總愛拿老爸的初中文憑開涮。
    老爸雖出身部隊，轉業後卻也不失英氣，兩人經人介紹相識，一見鍾情，老媽的強勢與老爸的包容，成就了一段佳話，也上演了不少“家庭戰爭”。
    最終，老媽在婦聯和公司領導的調解下，贏得了“家庭霸主”的地位，老爸則成了公司裏出了名的“模範丈夫”。
    老媽吸取了程誌的教訓，對程諾的未來規劃得嚴嚴實實：考大學必須本地，畢業必須留本地，找對象也得是係統內知根知底的。
    程諾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遺傳了老媽的情商短板，被基因限製得死死的，影響了上升的高度。這知根知底的家庭背景，哪家姑娘願意嫁進來受氣？
    再加上程諾的叛逆性格和對婚姻的恐懼，隨著年齡的增長，小區裏的大媽們開始竊竊私語：“老程家的小兒子，身體怕是有問題吧？”“……腦子也不靈光吧？”“……說不定是同性戀呢！”
    工作以後，建築工程公司的效益每況愈下，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程諾去找程誌求助，結果it界和建築界隔行如隔山，根本幫不上忙。
    他又轉戰建築設計院，憑借著天賦和智慧，終於跟上了大部隊的步伐，可程諾那懶散的性格卻讓他成了“加班絕緣體”，喝酒、唱歌、泡吧樣樣精通，接私活、加班？不存在的。因此，雖然餓不死，但也攢不下幾個錢。
    轉眼間，時間來到了2002年，世界杯的餘溫還未散去，身邊的朋友都成家立業，也沒人和他瞎混。
    一次同學聚會上，大家聊的都是股票、投資和經濟形勢，程諾本想炫耀一番自己的喝酒技能，卻發現根本沒人買賬。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時代拋棄了。
    恰逢國家推行土地招拍掛政策，房地產行業迎來了春天。在朋友的建議下，程諾將自己的簡曆掛到了招聘網站上，像他這樣既懂施工又懂設計的人才，瞬間成了香餑餑。
    於是，他搖身一變，成了甲方爸爸，單身、帥哥、有才，簡直就是人生贏家，身邊美女如雲，整天花天酒地，體重也直線飆升，成了名副其實的“180三邊形戰士”。
    然而，每家公司待兩年就離職，項目結束後就通過獵頭換公司和城市，這並不是因為他水平有限幹不下去，而是他在一個城市待久了就會厭煩。一直到了2007年，程諾發現自己竟然沒攢下什麽錢，於是開始琢磨著怎麽賺大錢。
    那時候，他隻知道股票和炒房能賺錢，但買房需要大筆資金，周期又長，所以他一門心思撲在了股票上。經過一番研究，他信心滿滿地將所有積蓄投入了華石油和鵬發展，以為找到了傳說中的“妖股”。
    結果到了2008年，股市大跌，他差點兒連底褲都賠進去。熬到2009年股市稍有回暖，他果斷拋掉了所有股票，並發誓再也不碰這玩意兒了……
    “諾諾，先吃飯，吃完飯再睡。”老媽的呼喚打斷了程諾的回憶，將他從過往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餐桌上，三個人圍坐，六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熱氣騰騰，程諾心中暗喜，看來自己這“大孫子小兒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的地位還真不是蓋的，尤其這菜，幾乎都是老爸的傑作。
    “多吃點肉，瞧你瘦的，跟竹竿似的。”老媽邊說邊狠狠夾了幾片糟肉，仿佛要將所有的愛都夾進程諾的米飯碗裏，“還有這芹菜，多吃，營養著呢，什麽蟲子都不吃，你說有多好！”
    程諾一聽，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他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調侃道：“這芹菜這麽有營養，蟲子都不吃，您確定它們之間有必然聯係？”
    老爸在一旁憋著笑，老媽則麵子掛不住，調轉筷子輕輕敲了一下程諾的頭，假裝生氣道：“讓你吃你就吃，哪那麽多廢話，趕緊的！”
    程諾趕緊端起米飯碗，生怕老媽再給他加菜，不然那碗裏的菜都能堆成小山了。
    “你們單位這次分的房子，咱們家有沒有份啊？”老媽邊吃邊問老爸，眼神裏滿是期待，“諾諾眼看就要上班了，咱們得爭取分個房子，這個房子就留給他結婚用。”
    老爸皺了皺眉，沉思片刻後說：“按道理，咱們家還是能分到的，不過得把舊房子交了，進行二次分配。”
    “那怎麽行？”老媽一聽，立刻急了，“以前領導們分房子，啥時候交過舊房子？分房不是歸行政科管嗎？這一塊不是你負責嗎？房子交了諾諾結婚咋辦？”老媽連環三問，句句直擊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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