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 星夜假癡狂 孤狼戲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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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露漸重,琉璃瓦凝著霜色冷清。
    三皇子武承渙歪斜著倚在鴟吻旁,衣擺垂落屋簷,隨著夜風輕擺,倒像是墜入人間的墨色流雲。酒壺在他指間打著旋,琥珀色酒液晃出細碎漣漪,映得星子也跟著搖晃。
    “隱君。”他忽然開口,尾音被夜風揉得有些迷離差點支離破碎。喉結滾動著咽下半壺殘酒,指節捏得酒壺發出細微的吱呀聲,“若有朝一日,我被剝了這身龍鱗……”話未完全說完,酒氣已漫上眼尾,將那雙銳利的眼眸染成朦朧水霧,“你會不會……嫌我落魄?”
    丁隱君握著酒壺的手頓了頓。月光流淌在她冷白的側臉,卻同樣在眼底暈開層疊醉意。她仰頭灌下烈酒,喉間溢出一聲輕笑,帶著幾分譏誚:“三皇子醉話越發多了。”話語雖冷,握壺的指尖卻微微發顫,酒液順著下頜線滑落,在衣襟暈開深色痕跡。
    武承渙突然笑出聲,笑聲驚得嗬氣成霜。他搖搖晃晃地伸手,試圖去夠丁隱君垂落的發梢,卻因重心不穩向前栽去。手中的酒壺終於脫手劃出銀亮弧線,重重砸落在地,瓷片迸裂聲驚破寂靜。他踉蹌著抓住對方衣袖,卻隻攥住一團虛無的空氣。
    丁隱君倏然起身,腰間匕首不知何時滑出半寸,寒光映得她瞳孔微縮。“殿下醉了,還是早些安歇。”她轉身欲走,卻被人驟然拽住手腕。
    武承渙不知哪來的力氣,將她狠狠拽回,兩人在琉璃瓦上跌作一團。
    寒意順著脊背竄起,丁隱君下意識按住腰間兵器,卻對上武承渙近在咫尺的麵容。他的呼吸裹挾著濃烈酒香,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隱君……”呢喃聲中帶著幾分難得的軟糯,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她腕間肌膚,“你總說我像孤狼……”他忽然悶笑出聲,醉意朦朧的眼眸泛起水光,“可狼……也想有個窩啊……”
    這時,夜風掠過簷角銅鈴,叮咚聲裏,丁隱君望著武承渙泛紅的眼角,握著匕首的手漸漸鬆開。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揉碎在瓦片上,糾纏的身影如同宿命的烙印。
    兩人的呼吸,在交疊間流轉。丁隱君望著武承渙,喉間突然泛起一絲酸澀——那是比烈酒更灼人的滋味。她握匕首的手徹底鬆開,兵器墜落在琉璃瓦上,發出清脆的輕響。
    武承渙的指尖仍在她腕間遊移,帶著醉意的溫熱。他忽然撐起身子,直視對方,平日裏銳利的眼眸,此刻卻愈發顯得深邃而熾熱。
    丁隱君想要躲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武承渙的另一隻手已經托住她的後頸,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細膩的肌膚。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愈發急促,帶著酒氣的燥熱和激情噴灑在她的唇畔。
    “你知道嗎……”武承渙的鼻尖輕輕蹭過她的鼻尖,“這段時間以來……我最想握住的……就是你。”說完,他已經傾身而下,將所有未說出口的情愫,都化作一個熾熱的吻。
    這個吻來得猝不及防,卻又像是蓄謀已久。武承渙的唇帶著烈酒的辛辣,且無比溫柔。丁隱君先是一怔,身體本能地想要抗拒,雙手抵在他胸前,可又在觸到對方劇烈跳動的心髒時,所有的理智瞬間崩塌。
    她閉上眼,雙手不由自主地環上武承渙的脖頸,回應著這個充滿占有欲而又小心翼翼的吻。琉璃瓦上的影子交纏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遠處的銅鈴聲依舊在響,最後漸漸模糊成一片虛幻的背景音。
    這一刻,所有的陰謀算計、權力爭鬥都被拋諸腦後。在這寂靜的夜色裏,隻剩下兩顆在黑暗中相互取暖的心,和一個足以融化堅冰的疊加……
    約莫半炷香時分,兩道身影手挽著手,踏著簷角飛棱輕盈落地。丁隱君鬆開緊扣的手掌,指尖殘留的溫度似還在發燙,夜色掩不住她耳尖泛起的緋色。
    “今晚……”她垂眸避開對方灼灼目光,廣袖下的手指無意識絞著衣擺,聲音輕得如同飄絮,“酒氣亂了心神,殿下早些安歇。”轉身時,帶起細微風聲,難掩她匆匆離去時,步履間難得一見的慌亂。
    望著丁隱君倉皇遠去的衣袂,武承渙負手而立。他先是自嘲般搖了搖頭,銀冠流蘇輕晃,轉瞬之間,唇角分明勾起一抹淬著寒冰的弧度。
    那孤度並未抵達眼底,又似寒潭般冰冷深邃。這表情,顯然意味著,他並未醉酒,隻是佯裝沉醉罷了。
    “哼,蛇蠍心腸的女人,以為真能勾得住我的魂?”他摩挲著腰間玉佩,聲線低沉更像一把淬毒的刀刃,“昨日你與二哥於城郊別苑密會,以為我不知道嗎?”
    夜風卷起他的衣擺,暗影中勾勒出狼一般的桀驁輪廓,“竟陵的棋局從一開始,便是為你量身定製的殺局。待海寶兒進京,待你們所有人入局……”尾音消散在呼嘯的風裏,唯有眼中算計的光芒愈發濃烈,“這場戲,該到高潮了。”
    此後無話。
    次日拂曉,海寶兒一行於城門開啟的同一時刻,旋即邁入京城。他們未及休息,便徑直朝皇宮方向,疾馳而去。
    由於毒霧的緣故,早朝的地點被迫改到了禦書房。如此一來,麟趾殿自然就變得空空如也了。
    殿外,海寶兒翻身下馬,錦靴踏過漢白玉階,忽覺一股莫名的敵意卻湧上脊背——往日那守衛森嚴的殿門,此刻竟如同一座沉寂的古墓,透著幾分詭異的死寂。
    “滴答——”水珠從殿頂漏下,在青磚上砸出淺坑。海寶兒循聲望去,隻見穹頂蟠龍的七竅正滲出黑血,血珠墜落處,磚縫裏竟鑽出寸許高的人形菌絲,乳白色菌蓋開合間,隱約傳出細不可聞的啜泣。
    更駭人的是,那些菌絲移動軌跡,竟在地麵拚出“麟趾異心、禍國殃民”八個血字。
    海寶兒俯身查看,原來血字的輪廓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螞蟻。
    “走,進殿看看!”海寶兒對著三名飛羽校尉說道。
    唐大率先舉步,伸手欲推那朱紅殿門,豈料那厚重的門板竟似有靈智一般,“吱呀”一聲自行洞開。
    海寶兒足尖剛跨過門檻,鞋底便傳來黏膩觸感——漢白玉地麵上蜿蜒著暗褐色水痕,形如扭曲的掌紋。殿內燭台七倒八歪,殘蠟凝著黑痂,唯有禦案上一盞琉璃燈泛著青白冷光,燈芯爆響時濺出的火星,竟在半空凝成細小的骷髏形狀。
    海寶兒劍眉緊蹙,指腹摩挲著腰間飛鏢。寒意順著脊柱蜿蜒而上,他低聲自語:“奇怪,這座浩然正氣的麟趾殿,簷角鎮著九道禦賜符篆,廊下懸著二十八盞長明琉璃燈,怎麽感覺隱有陰邪之物存在,著實令人費解。”
    “少傅大人,快看這邊,柱上有符篆……”唐大的刀背磕在廊柱上,金箔剝落處露出底下暗紅咒文,蛇形紋路正順著石縫緩緩蠕動。
    海寶兒快步走了過去,指尖撫過冰涼的柱麵,忽然發現每道咒文末端都刻著極小的“武”字。
    禦案後的屏風斜倚在地。海寶兒拾起重逾千斤的青銅鎮紙,卻發現鎮紙底部刻著同樣的細密咒文。
    隨後,海寶兒等人又將整個麟趾殿細致、嚴謹地搜查了一番,卻未再察覺到任何異樣。
    “那些死去的內侍和宮女,被安置在什麽地方?”海寶兒收回目光,轉頭對著身旁的唐大問道。
    “在宮城外側的靜囿!”唐大神色肅穆,拱手答道。
    “走!帶我去看看!”海寶兒點了點頭,又對著其他兩人說道,“你們守在這裏,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說罷,便與唐大快步離開了麟趾殿。
    宮城西北隅,靜囿悄然靜臥,廊下懸著的素色燈籠在風中詭異地凝滯。
    還未進入,一股腐敗的味道便撲麵而來。
    “當心!”海寶兒瞳孔驟縮,目光鎖定危機,猿臂倏然探出,如蒼鷹攫兔般揪住唐大後領。
    刹那間,裹挾著腥風的黑影擦著兩人鬢角掠過,帶起細碎冰晶,重重釘入朱漆立柱。那股銳風割得人耳際發麻,木屑紛飛中,金漆剝落的紋路裏滲出暗紅液體。
    定睛望去,一隻通體烏緞般的蝙蝠倒懸柱上,雙翼收攏時,翼膜間流淌著詭異的暗紫色紋路。它猩紅的豎瞳流轉幽光,利齒間滴落的涎水在青磚上腐蝕出縷縷白煙。
    海寶兒劍眉緊蹙,指腹摩挲著腰間飛鏢,寒意順著脊柱蜿蜒而上。
    唐大反手按住腰間飛羽劍,劍刃出鞘,來到立柱邊仔細查看:“少傅大人,這蝠爪尖泛青,定是浸染了某種劇毒!”
    話音未落,靜囿內忽有鐵鏈拖拽之聲錚錚作響,陽光透過窗欞斜斜切入,映出數十道黑影在梁柱間遊移。
    海寶兒旋身將唐大拽至身後,手中飛鏢疾射而出。飛鏢穿透黑影的刹那,空氣中炸開刺鼻腐臭,那些黑影竟化作團團黑霧消散,唯有幾片染血的羽毛簌簌飄落。
    “是吸血狐蝠!”海寶兒步入靜囿,一臉凝重地說,“此蝠專食腐屍,尋常百姓家若現三隻,必有人暴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