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原來你是浮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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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湖集團改製後,所有管理人員持股,鋼結構市場穩定擴張,人才公寓入住了第一批大學生,賓禮部按照市政府接待標準來培訓服務人員的儀容儀表,禮貌用語。這些硬件、軟件都讓高深的威信如日中天。
    公司的員工普遍用“老板”來稱呼高總了。老板,既是當下對私營企業主的流行稱謂,顯得高總平易近人,卻又有一種在集團裏高家獨大的威嚴,“老板”真是個絕妙的好詞。
    環湖的發展勢頭如火如荼,誌平和王歡的感情也持續燃燒過這個夏天。
    他們在圖書室裏被銷售員老黃發現後,就悄悄轉到財務部裏。每天下班後,財務室裏要安靜多了,除了誌平一個人在分揀單據,製作會計憑證,再無他人打擾,確實是個工作,戀愛的好場所。
    今晚,誌平照樣在財務室裏低頭做賬,每個月的最後3天,他都要加班歸類賬簿。他正忙著眼前的一大堆賬時,忽然聽到窗戶玻璃“咚咚”響了兩聲,他一抬頭,見到一個黑影閃過門口。他立馬想到是王歡了,便起身開了門。奇怪的是,門開了後並不見人影,一眼望過去,空空蕩蕩的走廊盡頭是花二姐的銷售部辦公室了。
    可是剛剛看到的人影分明就是王歡啊,難道看錯了?正疑疑惑惑的要關門,卻聽到門後麵忍不住的笑聲,那熟悉的笑聲正是王歡。她原來在誌平起身開門之際,一隱身躲到門後去了。
    誌平快速地把她拉進來,輕輕地關上門,才問她:“不是說好了這幾天看《現代漢語》的嗎?怎麽跑出來了?”
    王歡一聽,眉頭一皺,佯裝生氣說:“哼,不理你了。”進了裏麵的小房間,卻伸出頭來說:“你安心做你的賬,我不打擾你。”誌平放下手裏的單據,跑過去一把抱住她,親了一下王歡。王歡才笑嘻嘻的說:“好啦好啦,別鬧了,我給你帶了一顆蘋果,是我爸去山東出差帶回來的。”說著,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碩大的粉色蘋果,一股甜絲絲的香味飄散開來。誌平驚訝道:“這真是傳說中的煙台蘋果了,沒切開就聞到一股香味。”
    他又忍不住誇讚了一句王歡:“你比蘋果還甜呢。”說的王歡眉開眼笑地朝他揮手,讓他快去做賬。誌平再坐下來時就不安心了,隻把幾張急需處理的做掉,其他都用夾子夾好,劈裏啪啦的關抽屜。王歡聽到誌平關抽屜和賬本的聲音,從裏麵出來,把一個削好的蘋果遞給誌平,柔聲問“你不做賬了?”
    “嗯,今晚先就這樣了。”王歡歪在沙發上,誌平坐在椅子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這兩天公司裏發生的事情。
    王歡的圖書室,是年輕人常去的地方,他便告訴誌平,誰跟誰好了。誰跟誰又分手了?分分合合的故事總是說不完。
    誌平打趣王歡道,你以後把圖書室改為“相親角”吧?
    王歡咯咯咯的笑著抬起頭來說,她會關注每一對的,每一對後麵都有故事呢。兩人正開心忘情地聊著,忽然聽到樓下傳來兩聲“張會計,張會計”的喊聲。
    在靜悄悄的夜晚,誌平一下子聽出來這是業務員老徐的聲音。
    原來老徐出差才回來,看到財務室燈還亮著,便喊張會計,他能不能上來交匯票?誌平對著樓下喊了聲,可以。
    王歡迅速關掉電燈,財務室瞬間一片漆黑,她悄悄的拔門而去。在老徐進財務室之前,她先悄無聲息地溜走了。矮胖的老徐邁著兩條短腿爬上二樓時,已經氣喘籲籲了,他一進財務室就笑眯眯的說:“太大了,2萬塊錢的承兌匯票,交給會計放心些。”
    誌平一開始沒聽明白老徐說的什麽?直到他拿出一張商業承兌匯票時,誌平才明白,原來是老徐收到一張大額匯票放在包裏不放心,便想著趕回來交給財務部。
    誌平仔細核對過匯票金額和日期,並開了收據,老徐疲憊的心情才放鬆下來。忽然他又疑惑的問道:“財務室的燈壞了嗎?剛才怎麽黑了一陣子?”
    誌平不便說什麽,隻覺得每個銷售員都是人精,他們看似無心隨意問的一句話,其實都有所指。
    看到誌平一聲不響,老徐臨出門時還咕噥了一句,財務室要看好,別丟了什麽。
    誌平這才說,放心吧,24小時這裏都有人。
    老徐走後沒多久,王歡又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誌平麵前,讓釅釅困意的誌平一下子睡意全無。
    猶如夏日悶熱的午後,迎來一場清涼的暴雨。誌平起身忙忙的收拾好散落的收據,關掉財務室大燈,拉著王歡進了出納房間,兩人這時才覺得出納的小房間才是他們最需要的一片私密空間。
    “你剛才去了哪裏,怎麽又突然出現了?搞得跟聊齋裏的狐狸精似的。”
    王歡狡黠地笑道:“我是一直在你身邊的白狐啊,人來我走,人走我來。”
    說的誌平朝她扮鬼臉,做勢要掀開王歡衣服,看看狐狸的尾巴。惹得王歡往後躲去,如實告誌平她隻是去了圖書室,燈都沒開,在黑暗裏轉了一圈,見老徐下去,就又回到財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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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誌平又說到老徐臨走時的說那句話,然後得意地說:“我能丟什麽呢?隻是為了王歡丟了魂吧。”
    王歡聽了並沒有笑,而是很認真地說,財務安全是不能大意的,老徐連夜晚上趕回來把匯票交給財務,他就覺得一切都安全了。如果財務室弄丟了,責任豈不重大?
    誌平微笑的說:“承兌匯票丟了也沒有關係的。隻要沒有背書,也就是一張廢票。再說,即使背書了,那也隻能進公司財務賬戶,是專款專用的。”
    王歡雖然聽得明白,但還是覺得誌平很執拗,便說:“你講的很專業,也很對。但老徐未必理解。他認為,支票匯票一個樣,拿到銀行就是錢,這麽大筆貨款當然不敢自己帶了。再說,這張支票即使沒有背書,如果落到壞人手裏,串通銀行工作人員作案,是不是也能把這筆錢弄走。而且讓你毫無察覺,一點痕跡也沒有。”
    一番話說的誌平沉默不語,第一次感覺到財務和犯罪離的這麽近,好像就是同一扇門,開和關的區別。又想到出納會計的職務犯罪,那真是層出不窮的,他們畢業那年看過很多印象深刻的案例。
    安靜了一會,誌平問王歡,考試的書都看到哪裏了?王歡笑笑說:“圖書室剛運行,借閱較多,等穩定下來再看書。”
    誌平歎了口氣說:“我好久沒回浮槎了,家裏還有好多大學時留下的資料和考試大綱,下次帶來給你看看也好的。”
    王歡驚訝道:“你老家是浮槎的嗎?浮槎我去過哎。”
    這回輪到誌平驚訝了:“你怎麽會去過浮槎?”
    “是啊,我跟你說過的,我這邊是養父母,親生父母我一直沒告訴過你,今天你該知道了吧?”
    誌平既驚訝又歡喜,他真沒想到王歡原來還是老家人呢?又聽王歡繼續說道:“我小時候去過那裏,隻記得一條青石板路當街穿過,兩邊商鋪全是一塊一塊豎起來的木板,店鋪二樓還有木製閣樓住了人。老街的模樣讓我印象最深,後來看《水滸傳》,老覺得潘金蓮就是在那裏用叉杆打到西門慶的。”
    誌平聽了不禁哈哈大笑:“了得,了得,你竟然認為浮槎鎮就是紫石街。哎,真想不到你還是我們那邊人。”
    王歡點頭道:“是又怎麽樣?我也不回去的,我在這裏長大讀書,一直很幸福,我爸對我很寵,我爸把我媽的養老金都買了,他們老了也不會讓我操心的,我爸說希望我能去市裏,不要回浮槎。”
    誌平覺得王歡這話說的實在,人出生在哪裏是沒法選擇的,但長在哪裏,這是至關重要的,他爸媽給自己買足了養老保險,不會讓女兒有一點點負擔,那就是不願他回浮槎了。王歡又說,她感覺那邊的孩子多,日子苦,不如這裏的獨生子女的條件優渥,她對那邊隻是一種尋根的情感和好奇,對這邊才是父母情深的日常生活。誌平忍不住抱緊王歡,他覺得隻有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才是一種完美的幸福,生下來就被抱走也是人生體驗的一份缺失。
    誌平由衷地劃過一絲心疼的感覺,抱著王歡舍不得放開。王歡說她去浮槎呆了幾天,回來時聽她媽說她不在家的那幾天,她爸每天早上起來看不見女兒就很失落。麵對女兒以前梳頭落下的長頭發,暗自垂淚。自此以後,王歡就很少提浮槎了,隻是放在心裏,知道自己的身世有那麽回事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書桌上的小鬧鍾滴答滴答的走著,王歡抬頭說:“不早了,該回去了。”
    誌平又不舍得親了她一下,兩人才依依不舍分開。
    六
    4月份報名自學考試的5個年輕人,到快考試的時候都無聲無息了。小莫的《大學語文》輔導書像是老師用書一般的嶄新,甚至印刷連頁的紙張都沒裁開過。
    王歡最近倒是每天抓緊零碎時間,對著牆角唧唧複唧唧的背誦。那分明就是臨時抱佛腳了,晚上跟誌平在一起時,也是讓誌平拿著資料來考她,倒也嚴肅認真。
    考試前一天,王歡和幾個年輕人趕到天黑前在七中考場附近住下,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早上考場。
    次日7點鍾的時候,考場外的馬路上早已零零散散都是學生。每個人手裏拿著那本藍色的《大學語文考試題庫》,對著牆角嘰嘰咕咕,狀如軍統特務在專注地發軍情電報。大家爭分奪秒的搶著最後的時間抱一下佛腳,也不知道佛祖是否開眼瞄一下。
    王歡感到一絲莫名的緊張,她明明知道那些題目就像是一堆爆仗少了根火柴,她需要提示一下才恍然記起,於是翻開答案,卻又覺得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
    這天,誌平天沒亮就趕到鎮上,坐了菜販子的車去省城。一車人都是附近的各種販子,有把鄉下的特產販到城裏,也有從城裏帶回來小鎮上稀罕的東西。
    誌平的座位下麵竟然塞滿了幾隻咕咕叫的母雞,中途母雞拉出屎來,一股雞屎的臭味熏得誌平無處可逃。誌平懊惱極了,但又不得不坐這趟跟菜販子一起進城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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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在無盡的黑暗裏,睜著兩隻雪亮的大眼,一路狂奔。
    漸漸地高樓隱隱可見,東方泛起一線魚肚白,當看到公園裏麵晨練的市民身影,誌平知道車進市區了,8點之前,趕到七中考點的時間也要爭分奪秒呢。
    一下車,誌平就坐上一輛摩托車,穿街過巷,直奔七中。摩托車經過十字路口的燒餅攤時,誌平感到肚子咕咕叫了,但也沒停下來。到了七中門口,他讓摩托車停在那排早點攤前,下車買了早點,便匆匆往學校走去。
    他不知道第三考場的位置,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時,一眼瞥見王歡穿的那件米色外套,正笑盈盈地朝他走過來。誌平驚喜萬分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王歡接過誌平遞過來的油條燒餅,邊啃邊說:“這麽多學生都在低頭看書,隻有你坐在摩托車上疾馳而來。太特殊了,我遠遠看見你的身影就知道是你,然後又看到你下車買早點,我就跟上來了。”
    王歡說完,抬頭看了誌平一眼,那神態仿佛是孩子見到家長時的滿足和安穩。誌平吃完早點,滿足而平靜地說,昨天晚上才請好假,要回老家一趟的。他本以為這麽早沒車子來省城的,所以沒想著過來,但聽嚴會計說,早上有販菜的車去省城,又拉人又拉貨的那種,天不亮就出發,等到省城天才剛剛亮。誌平想了想,今早就趕了第一趟來省城販菜的車,沒想到中途幾隻老母雞拉了雞屎。一路熏的他夠嗆,卻又無逃無可逃。
    王歡聽了哈哈大笑,絲毫沒有大考前的緊張了。8點半時,陸陸續續有考生進考場。誌平陪著王歡慢慢走進去,路上誌平告訴王歡,現在就不必再拚命記了。隻管調整好心態,有空就坐下來閉目養神,題目放一邊了。
    他讓王歡提前進教室,找好座位,放好準考證,一切妥當後在座位上閉眼養神就是了。
    王歡十分聽話,進考場前回頭看了誌平一眼。誌平做了一個勝利的剪刀手,王歡也握拳揮了揮,加油加油!
    9點開考,誌平在校園外麵走了兩圈,看到一個推著三輪車賣舊書的攤子。他便走過去看,裏麵竟然全部是正版書,原來這是從紡織廠工會圖書館淘汰下來的。誌平翻到一本《藝術哲學》,還很新,隻借閱過一次。誌平一問,書價竟然是比定價貴3倍,而且老板還不還價。誌平想多買幾本好還價,但翻來翻去,隻有這本《藝術哲學》最動心,便狠狠心花錢買了下來。誌平坐在一棵玉蘭樹下,如癡如醉地翻看著關於文學和藝術思考的書籍。誌平是越看越喜歡,又舍不得看完,想著以後躲在出納房間裏麵慢慢看才是享受。
    上午考試結束後,王歡信心滿滿,覺得應該能過。下午的《政治經濟學》就完全是理論知識了,其中好多概念都是王歡必須要熟背的,這要比大學語文枯燥的多。
    那天考試結束後,已經是下午4點多了,夏日天長,豔陽高照。兩人旁若無人地牽著手走在七中門前的小路上,
    誌平知道環湖集團的生產部也有幾個年輕人來參加考試,但他不認識他們。當誌平看到人群中有穿著環湖廠服的人時,便想那肯定是生產部的人了。
    他忽然又驕傲地拉住王歡的手緩緩從他們眼前走過,此時的誌平像是一個窮人穿了一件高檔西服,無論如何也要炫耀著來回多走兩趟呢!
    考完試後的王歡跟著誌平,感覺街上吹來的晚風都是香的。她看到誌平拿著一本書,拽過來一看是正版的《藝術哲學》,想到傅雷在家書裏麵極力推薦過,就愛不釋手了。她一邊翻看一邊讚歎著好書好書,又要誌平讓她先睹為快。誌平此時沒法拒絕王歡的任何一個要求,他把書放在王歡的包裏,告訴他這是十年前的老版本,可能有刪減,以後不明白的地方就過來問。
    王歡一臉滿足,圓圓的粉紅臉蛋像是那天晚上的紅蘋果。
    誌平問要不要去商之都看看衣服鞋子,王歡立馬打住道:“不要不要,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又問誌平今晚還回公司嗎?誌平搖搖頭說要回一趟浮槎,明天下午才回公司。
    王歡明白,仿佛有些不舍,拉著誌平往車站方向走。
    初夏的傍晚,省城的街頭有老婦人在賣茉莉花。幹淨的竹籃裏,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小把一小把的茉莉花,幽香陣陣。王歡不禁停下來,賣花婦人開始兜賣:“小妹妹喜歡,小哥哥買點送你,可好?”
    老婦人討好的語氣讓誌平拒絕不了,問多少錢一串。婦人熱情地哎呦一聲,說自家院裏摘的,一塊錢一把兩塊錢三把,讓誌平感覺到不買她的花就是罪過了。
    誌平遞過去兩塊錢,王歡挑了三把茉莉花地放在包裏。七中到車站的路相當遠,但他們不知不覺走了一半,再翻過一座天橋,沿著包河公園的小河埂走到頭就是明光路汽車站了。書包裏的茉莉花也陪著兩人一路暗香浮動,誌平卻有了些想犯罪的念頭。他看到王歡青春洋溢的臉龐,充滿著幸福的笑容,眉眼間都是從沒見過的明豔,誌平忍住胡思亂想,隻俯身吻了她一下。
    兩人走到車站,王歡有些乏力,坐在椅子上等誌平去買車票。一會誌平過來送給王歡一張去濱湖鎮的車票,他自己的是去浮槎。誌平見發車時間還早,便抱著王歡站在車站角落裏。兩人像是大街上的雕塑,引的別人忍不住看過來。
    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南腔北調的聲音都不能打擾到誌平,他繼續抱著王歡,那種簡單的擁抱,卻有著無限的柔情和不舍,不知不覺到了發車時間。誌平才跨過低矮的圍欄飛速朝開往浮槎的車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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