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告訴父母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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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第二天,誌平在住院部又抽了兩管血,然後做了心電圖,肝腎功能常規檢查,還有一個很特殊的眼瞼病變檢查,需要半小時分三次點完一小瓶藥水,然後瞳孔散開,再檢查,一直折騰到快中午了。誌平疲倦的回到病房,一開門看到床尾上坐著馬國興和薑姚。
    薑姚見誌平回來了,便看了看誌平笑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馬國興倒是異常嚴肅的凝重,他隻關心的問什麽原因得了這病。
    “原發性的病,就是查不出原因。”
    昨天誌平看了書,開始用專業名詞介紹了,像是老醫生的回答,馬國興哦了一聲,但還是不明就裏。
    薑姚見誌平的心態好很好,沒有他們一路過來擔心的情緒消沉,便輕描淡寫的說:“這毛病除了沒有特效藥能根治,其他症狀都很正常,也死不了人的。你現在20多歲,過幾年娶個老婆,慢慢過。十幾年很快就過去了,40多歲孩子也大了,再過幾年50歲了,就不要活在這世上了,50多歲又沒有退休工資的老人活的很受罪,路又走不動,錢也沒有錢,還不如死了算,活夠了,我們到老都一樣。”
    薑姚灑脫到沒心沒肺的談生死,誌平卻聽的驚心動魄。他有種求生的本能,他不想那麽早就離開這個剛剛才開始就要結束的人生。
    馬廠長把帶來的幾盒零食拿過來,誌平看到其中有盒鹹味蘇打餅幹,馬廠長告訴誌平本來想買點水果什麽的,但薑姚說現在還真不是什麽都能吃的呢,忌甜,所以就買了不帶糖的餅幹。
    薑姚還是那麽沉穩灑脫,在城市富足的家庭裏長大的孩子,渾身透著一股自信。誌平即使一句話不說,有薑姚陪在身邊,也倍感踏實。
    到了中午吃點,誌平帶馬廠長去小巷裏找了個飯店,十來張桌子都坐滿了,他們三人便在臨時添置的板凳上坐下,正好對著一個大風扇,坐下喝茶時,薑姚問誌平要不要回安徽徹底檢查一下,還說安徽那邊有熟人。
    誌平想了想,搖了搖頭。他想到昨天一開始著急要去省立醫院,後來看了書籍,就斷了想法。回憶自己這兩個月來的身體感受到的症狀都符合糖尿病,何況南昌二院是三甲醫院,有那麽厚重的曆史和高明的醫術,不可能在這點常見病上出差錯啊。
    糖尿病也有情誌失調,內分泌紊亂的原因。再想想自己這大半年來為情所困的痛苦,看《南方周末》壓抑的心情,也是年輕人不該有的長時間的負麵情緒吧?然而他一直迷戀著真實到痛苦絕望的《南方周末》。
    薑姚見誌平堅決的搖搖頭,便也歎了口氣,說:“那就安心養病,這種毛病太多了,人到中年後不是這裏疼就是那裏癢。”
    三人吃過飯回到病房時,主治醫生下午過來找家屬談話。他看到馬廠長和薑姚,像是終於逮到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
    他告訴馬廠長這病的初期和以後可能的並發症,以及今天的驗血檢查報告。馬國興聽著隻顧點頭,醫生在告訴了所有的情況後,建議注射胰島素治療,並強調了瑞典進口的人用胰島素對身體幾乎沒什麽不良反應。馬國興聽到如此好用,隻顧嗯嗯的點頭,還說一切聽醫生安排。
    馬國興像是執行總公司文件似的,在醫生遞過來的治療方案上工工整整地簽下名字。
    誌平早已了解過,吃降糖藥和注射胰島素的利弊,他內心也支持注射胰島素,反正先把血糖降下來再說。誌平感覺馬國興簽字像是在業務員的報銷車旅費上簽字一樣,大多數時候馬廠長看也不看報銷內容,就寫上馬國興熟練的簽名。今天,他也是完全服從醫生意見,熟練地寫下馬國興三個字。然而,誌平想到父親仍在安徽老家,尚不知情。
    誰是真的家屬,醫生也不會細問,他隻要手續齊全就開始治療。誌平想,即使父親過來,在驚慌失措的茫然裏,也隻能聽醫生的話了。
    從此以後,唯有自己對自己的病負責,終身負責。
    已是下午兩點多了,薑姚拍了拍誌平肩膀,說他們還要去趟洪都大市場,讓他安心養病。等他出院後,工作會有調整,現在不必操心,說完就要起身走了。
    誌平看到空蕩蕩的住院部走廊大廳裏,馬廠長和薑姚兩個熟悉的人影,漸走漸遠,一轉彎就消失在電梯那邊了。
    二
    來來走走的半天,熱鬧之後又歸於安靜,誌平卻覺得更加寂寞了。在住院部雖然隻住了兩天,但他覺得特別漫長,護士把自己每頓的飯量都記下,又記下餐後一小時和兩小時的血糖,然後交給主治醫生。
    晚上的時候護士給了誌平一支銀色的筆,裏麵的筆芯卻是人用胰島素,根本不能用來寫字,原來是支注射器。
    護士教了誌平從基礎劑量開始,每天早晚兩次注射,都在飯前半小時。早上是包括中午的量,要注射十個單位,晚上五個單位,然後按定量進食,再記錄餐後一小時和兩小時的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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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誌平知道護士是在幫他尋找一個進食量和用藥量的平衡,就積極配合。隻是那天晚上和夜裏血糖依然有點高,他又焦躁的睡不著覺,病房的夜晚安靜極了,可以聽到其他病房的病人在地動山搖的咳嗽,那咳咳的聲音在深夜的走廊裏回蕩。
    不知什麽時候誌平才沉沉睡去,夜裏他做了一個夢,夢裏自己在火車站附近擺了一個賣盒飯的攤位。因為給每一位顧客免費測量餐後血糖,所以生意非常好,每天都是人山人海排隊過來。他就是要告訴每一位在外打拚的人,要注意血糖變化,盡量早地發現異常,然後治療,胰腺幾乎不受影響。誌平把自己這兩天書中看到的知識點講給大家聽,正當大家紛紛給誌平豎起大拇指時,一位年輕的媽媽帶著個小孩來,說誌平扯謊,糖尿病是天生的,怎麽防也防不住。還說她身後這孩子一歲多就得了糖尿病,一直就這樣。那些工人聽了便很生氣,說誌平騙人,想做生意用這些鬼花樣,不是這個年輕媽媽說,他們還都信了。於是紛紛離開誌平攤位。誌平便很著急地辯解,自己並沒有扯謊,看到眾人離去,誌平“哎呀”叫了一聲,就醒了,一摸身上一層細汗,便血糖儀測過指血,原來是低血糖了。
    這兩天誌平的精神壓力是從來沒有過的大,此時他酣睡不醒,即使蓋在身上的薄被子掉在地上,也毫不察覺。
    一直到天快亮了,誌平懵懵懂懂聽到護士喚他測血壓和空腹血糖,才睜開眼。護士端著不鏽鋼小盆,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誌平不願意睜開眼,隻困倦地伸出手去,即使在胳膊上紮了一針,瞌睡也沒有完全清醒。護士抽完血,治平又倒頭睡去。一直到值班醫生過來時,交待在今天的用藥情況,誌平才完全清醒。
    他忽然覺得,枕邊放著的那支銀白色的筆,將來是長期陪伴他的怪物了。為什麽要打一針才能接受正常人的血糖,才能像正常人一樣吃飯呢?每天還要兩針呢。
    他距離正常人就缺這兩針嗎?他實在接受不了這個現實。昨天上午,剛剛稍微輕鬆一些,今天又被這不疼不癢的,卻無比沉重的打針壓的喘不過氣來,他痛苦的深深地歎了口氣,隻想蒙頭睡去,一睡不再醒來。
    然而睡是睡不著了。誌平想到自己以後的日子,待在江西跑業務是不可能了。身體沒病的時候,父母都很不放心,現在自己年紀輕輕就背個藥罐子,再跑業務,隻會讓父母傷心欲絕的。但以後的路該怎麽走呢?誌平完全不知道。
    他隻是隱隱覺得:寬敞的大路沒了,走也隻能走小路了。
    三
    誌平不吊水的時候,便在醫院附近到處走動,以期降糖。當他走到老福山高架下,看到幾個騎三輪車的搬運工正在吃飯,是用搪瓷盆裝了滿滿一盒飯,都快碰到鼻尖了。誌平便羨慕的停下來看,覺得他們雖然辛苦,但個個身體沒病沒災的,能吃能睡。誌平一想到自己是被掐住了喉嚨的,便難過的掉頭離開。
    誌平想到安徽老家的父母還不知情,便走到一個公用電話亭裏,他要給老家隔壁的小店打個電話,然後再委婉地和父親說一聲。但過了一會聽到電話那頭是母親熟悉的聲音,誌平隻喊了一聲“媽”,便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說自己的病。
    那邊是也是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是母親努力平複著心情,半天才聽到母親說:“平兒,我們都知道了。你爸上午就去你那裏了。”
    誌平吃了一驚,忙問誰告訴你們的,我爸來南昌了嗎?
    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她說:“你邊州大媽一早就過來告訴我們的,然後你爸就到合肥坐火車往南昌去了。”
    母親語氣遲緩地敘述著上午的一幕。
    一大早,誌平父母就去棉花田裏除草。今年好久沒下雨了,棉花芝麻地裏雜草叢生,父母這兩天一直忙著除草打藥。
    眼看著太陽漸漸高了,天氣越來越熱,父親不斷地向田盡頭的大路上張望,一種說不清楚的原因,像是落下什麽東西沒做似的懸著心。母親不說話,隻是低頭一下一下用力的鋤地。突然父親哎吆一聲,丟下鋤頭,三步兩並走就往田頭跨過去。父親朝著村裏走過來的一個老婦人連忙跑去,那正是巢州大媽。
    隻是父親很奇怪,這麽熱的天,老人家這麽早從市裏趕過來,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父親跑到大媽跟前緊張地問:“有事嗎?怎麽把你老人家差來了?”
    大媽定了定神才說:“沒什麽事,小平子單位來了電話說小平昨天在南昌跑業務時中暑了,住在南昌二院,檢查血糖有點偏高,懷疑是糖尿病。昨天分廠領導去看望了孩,孩子還交代他們不要跟家裏人說。可高廠長不同意哈,讓大伯昨天通知你們,昨天晚上我過來太遲了,就回浮槎娘家住了一晚,今天一早過來送信。”
    聽完大媽的一席話,父親有點發懵,他總覺得事情遠不止這麽簡單,便不停地問孩子沒事吧?小平子現在怎麽樣?隻是不斷的重複這句話,大媽又哪裏知道詳情?她隻是昨天才晚上才知道這事,也隻比他們早十來個小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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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定定地看著誌平父親,認真地說不要擔心孩子,具體她也不知道,但昨天晚上聽大伯和高廠長通電話時,感覺沒有太大的事。當然她隻是猜測,今天來告訴小平子父母一聲,也好去看看,才放心。
    父親連連點頭答應,並回頭對誌平母親說:“你回去燒碗稀的給大媽吃,我現在就走。”
    “那你帶錢了嗎?”
    看到母親的提醒,父親兩隻手在褲兜裏摸了摸,隻有十塊錢,那是準備買煙的。
    “你去村口賣肉的家裏借100塊錢吧。”
    父親忙掉頭,借了錢又快步朝著合浦路匆匆而去。
    “你爸是上午十點坐車去合肥的,晚上能到南昌吧?”
    母親敘述完,不放心地問誌平。
    “應該能到,我去接他。”
    誌平很熟悉那趟車,到南昌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半。
    母親在電話那頭又輕聲說道:“小平子啊。”
    誌平嗯了一聲,母親用堅定的語氣說:“你爸到了,你就安心養病,一切聽醫生的,好好治病,把病根子除了”
    誌平想到病根是除不了了,他口裏像是含著個大橄欖,”除不了了“這幾個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隻“恩恩”答應著。母親才放心的掛了電話。
    誌平回頭看到老福山鍾樓上的那塊掛鍾,晚霞染紅了西天的雲彩。大鍾的長針和短針成了一條豎線垂下,已經是六點了。誌平想,如果父親趕上那趟去東莞東的車子,火車也快進站了。誌平放下電話,快步往火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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