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王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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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章 王老五
一
誌平那天從人才公寓回到瓦廠的時候,見到辦公室裏麵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他就想著這是王老五了。
果然,中年人非常客氣,自我介紹道他姓王,然後就熟絡第哈哈一笑,稱呼誌平為張主辦,誌平便知道老王是打聽過人事的了。
老王兩個大眼袋像是裝著裝滿沉甸甸的瞌睡蟲,他總是半睜半閉著眼睛,像是對所所有的財務都漠不關心,而他又喜歡自嘲地說:“我是個大壞蛋呀,我有多壞,你們不知道誒。”
誌平想到李廠長跟他說的那些話,但他又不能直接說是李廠長告訴他的,隻敷衍地笑笑說:“公道自在人心。”
老王便連連點頭,激動地說:“你說的對,確實如此。”
然後王老五就對著幾個班組人員和組長說起了那個半車鋼材不翼而飛的傳奇故事,然而誌平不想聽,如此精明的一個人,說話都滴水不漏,又怎麽可能知道鋼材不翼而飛的真相呢?
於是裝作臨時有急事的神態,匆匆離開。隻剩下老王一邊氣定神閑地逗工人小媳婦們,一邊留心互動,氣氛很好。
瓦廠車間的事物本來就少,又很單一。老王便經常去車間跟女工開玩笑,他倒是很快跟女工們打成一片,對每個人的關係,需求都了如指掌。
一天快下班的時候,老王把平時零星賣瓦開出的三聯單據拿給誌平看,說以後開票收錢不能同一個人,發貨的人也要在票上簽字。誌平當然知道財經製度,隻是這套操作,從他的前任老會計那裏就已經形成,便說:“老早就這樣了,要改變的話,你跟領導說或者上報給嚴部長。”
老王眼睛滴溜溜的直打轉,他想了想說:“還是報上去吧,有什麽事情我們報過了,也不用擔責任。”
誌平便在心裏罵道:“要你擔個屁責任啊,半車鋼材成千上萬的貨款都在你手裏沒了,還在乎瓦廠這十塊八塊的瓦片?”
誌平私下跟說了這件事,李廠長搖頭笑笑說:“這是王老五的風格。隨他去吧?他竭力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從一件小事情上麵就可以看出來他在表演。”
李廠長又關心問誌平今晚回不回去?誌平搖搖頭說今晚就住在瓦廠了。
李廠長像是老父親一樣關心著他,讓他多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誌平明白似的點點頭,誌平感覺自己的以前需要用結婚來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而現在則更加需要有個孩子來證明自己一切正常。
又過了兩天,王老五說賣的垃圾要登記清楚,特別是每次進貨的包裝袋數量和賣掉的垃圾要能在總體數字上相符,即使不能用的次品也要歸類,算作數量,隻有這樣才能讓所有的財經製度清楚地執行。
李廠長不值一詞,他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還在乎這麽一點點的垃圾袋嗎?然而,王老五像是在竭力表現,以洗去他的“鋼材之汙”,證明他原本是幹淨的人呢!
誌平從心裏更加防範起王老五來,同事的關係也因此緊張。這時誌平才想起王老五剛來時總是自嘲“我是個大壞蛋”,誌平想大多數人隻有內心不認同自己是個大壞蛋才會滿不在乎的自嘲,而王老五這是個例外。他不僅認同自己是個大壞蛋,而且在一絲不漏地讓別人認為他就是個壞蛋。
二
到了月底,陳運河的工資因為計件不對跟萬組長有了矛盾,陳師傅以前每次跟組長有矛盾的時候,李廠長都會適當的補貼他一些工時,讓矛盾雙方得到實惠。但現在王老五來了後,陳師傅還強調他的利益,組長就不幹了。她說:“別以為自己是什麽皇親國戚,到我這裏來,不頂事,照樣給我一是一,二是二,清湯下雜麵,你吃我看見。”
陳師傅隻會嗷嗷的叫,說以前都那樣的,怎麽遇到你就不行了。
萬組長是個伶牙俐齒的婦人,她想都沒想就反駁過去:“你以前那樣是因為沒遇到我,今天遇到就不行了。”
陳師傅氣的翻白眼,晚上呂嬸特地做好飯,留女兒女婿在這裏吃完飯再回去。
誌平知道事情來龍去脈,但陳師傅還是氣呼呼的,又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誌平便歎口氣說:“相差不多,也就幾十塊錢,我拿給你好了,別在車間吵架,掙的麵紅耳赤,聲音這麽大影響不好。”
誌平本來隻是心平氣和的勸丈人,沒想到陳師傅很來氣,仿佛是在車間裏被組長懟了一通,現在還沒消氣,便直接的質問誌平:“你為什麽幫別人說話?嗯,你不是我家人嗎?”
誌平沒再說話,他真想像萬組長那樣懟回去,但想到前不久跟小月的吵架,又忍住了。他從內心覺得陳叔的可悲可憐,而自己也被夾在不明事理的陳師傅和萬組長中間萬般無奈。呂嬸隻是幽幽的抱怨道:“我們是一家人呢,你要維護家裏人呢?”
誌平便覺得認知格局受限,就沒必要再深究了。
那頓晚飯吃的很不愉快,誌平幾乎是簡單地應付了一下就匆匆丟下碗。他躲進小弟的書房裏看高中語文教材。他盡量把思維撤出亂糟糟的爭吵中,他也想到目前能聽明白他心裏的想法也隻有李廠長了吧?王老五是明白的,但王老五不會做任何表態,更不會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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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車回到人才公寓,隻憑感覺迎麵吹來的寒風,讓他格外清醒。他再一次想到楊君最後一次跟他說的話,決定辭職回家辦瓦廠。
雖然早幾年誌平便有這個想法,但因為沒結婚,辭職回家想法對於父母來說無異於自尋死路。有時他固執的爭取父親同意,但父親到最後總是歎息一聲,你身體不好就別想那麽多了,在廠裏隨便哪個崗位混個養老保險好了,混到退休有份退休工資。
誌平不肯,軟磨硬泡,父親最後攤牌,你必須等結婚以後,等你結婚了,你自己能對得起你那個小家庭,你就按自己想法來。
現在,誌平終於選了一個時時聽他話的曉月,他覺得希望更大一點了。
誌平本以為陳叔的事情結束了,沒想到第二天他在車間同事之間悄悄的說閑話。詆毀萬組長的女兒做闌尾炎手術是意外懷孕,怕名聲不好才說是闌尾炎。這些道聽途說的話,隻能一家人關起門來說一下,沒想到陳師傅在車間裏神頭鬼臉的報複性亂說。
此時還沒做瓦,工人都在準備。萬組長怒氣衝衝的跑到陳師傅麵前,跳起來給了他兩耳光,然後破口大罵:“你是哪隻眼睛看到我女兒不是闌尾炎,媽的,老子病曆都在家裏放著,你全家男盜女娼還滿嘴噴糞,什麽幹爹親爹的,睡你老的還睡你小的。你還有臉活在世上,滾死去吧你!”
陳師傅被兩耳光打的蒙頭轉向,聽到組長的聲聲質問,想到自己隻私下跟同組人說過一句捕風捉影的話,卻不想被人傳到組長耳朵裏。於是一句話也反駁不了,隻躲在一邊說:“不是我說的,我也聽別人說的。”
誌平在辦公室裏聽到車間亂哄哄,不明白萬組長跟誰發生了衝突。等他聽到組長罵罵咧咧的話,就明白了個大概,他覺得今天事情不妙,連忙跟廠長請了個假,發動摩托車一溜煙跑了。
他把車騎到大湖邊的堤埂上停下,看著水波蕩漾的湖麵,任春風吹過耳畔,他深深地吐了口氣,想著決意不把自己有限的時間耗在這裏了。他隻覺得自己生活放在這樣的人家裏實在是悲哀。
於是他開始悄悄的把所有原材料的產地廠家都記在本子上,至於生產流程,曉月在瓦廠也很熟悉的了,現在生產不成問題,主要是銷售。他雖然把自己這一年來所有的大客戶銷售資料都找到了,但畢竟自己從沒跟客戶見過麵,心裏也不踏實。然而決意離開這裏的想法,讓他顧不了那麽多了。
陳師傅被萬組長扇了兩耳光的事情,迅速在瓦廠傳開。呂嬸想到陳師傅毫無眼力見,見誰都瞎說一通的做法早就看不慣,所以她也就閉著眼睛裝沒看見,上班就幹活,下班就回家。她心裏雖然有一大堆不滿意,但還是更多對誌平的埋怨,說曉月爸被打臉了,誌平卻不管不問的溜之大吉。
過了兩天,王老五和李廠長分別去兩位當事人家。誌平因為有曉月這層關係,就回避了。主任和會計兩人各聽取了他們的說法,批評了萬組長不該打人,有理先動手就沒理了。他們回頭又批評了陳師傅,這麽大歲數了,還跟孩子似的捕風捉影,影響多不好。
陳師傅也確實感到理虧,不好意思的摸摸頭說,我怎麽說呢?關鍵還是因為那些工資的事。李廠長見陳師傅又提到計件工資,讓他別再說了,說所有考勤記錄都掛在牆上,自己可以去看。現在王會計當班,他不會偏袒任何一個人,你隻要幹活了就不會錯的。
李廠長和會計他們處理完這些事,第二天就是周末了。小弟從學校回來,晚上誌平和曉月都留在村裏吃晚飯,飯桌上曉月又責怪老頭子不該潑髒水。陳師傅隻低頭喝酒,喝到迷迷糊糊,揮手說你:“不曉得你不曉得。”
小弟也終於明白了二姐說的事情來龍去脈,他平靜的說:“這是不是很正常嗎?”
呂嬸接過話來說:“是的喲,很平常的小事唉,你爸就被人家打嘴巴子了。”
小弟一臉鄙視的盯著他爸看半天,才說:“這麽平常的事情有什麽好說的,我們學校懷孕的女生不曉得有多少?”
誌平吃了一驚,他已經發覺小弟並不再是單純的一個高中生了。飯後小弟又要騎摩托車。誌平問去哪裏?小弟也不明確回答,隻說去趟同學家裏拿作業,呂嬸就伸手接過誌平的鑰匙了。
誌平在心裏想:小弟一定不是簡單的去同學家裏拿作業,都有可能是去女同學家了,又想到天黑騎車危險大,出了事,是他的責任。但看到丈母娘伸過來的手,也沒法說不借。想想還是盡快逃離此地吧?
等到小弟回來時,天已經很晚了,誌平沒再說什麽,拉著曉月就回人才公寓。
晚上誌平第一次對曉月說出要辭職了,因為看不到任何希望。他告訴曉月現在做瓦在生產上一點不用愁,就是銷售方麵需要突破,但他不奢望每年銷十萬張。隻要把瓦質量做合格,即使跟在大廠後麵用相對實惠的價格,也可以打開市場。而且這幾年瓦的主要銷量就是糧食部門,如果能和姐夫一起做,那局麵一定會打開的。
誌平說的很激動,曉月卻一臉迷茫,她隻弱弱地問:“現在這裏上班不是很好嗎?”
“你看不到危機,所以就覺得眼前是很好的。其實並不好,就比如你眼前的小弟幾次想騎我車子,沒出事是我的責任。因為車主是我,他是無證駕駛。即使沒出事,但他再騎幾次,這車子可能就歸他了。”
“這不可能,我來說他。”
“不是說他的事,我隻是舉個小弟的例子,說明這裏待下去沒希望呢?”
曉月聽了就更加不懂誌平說話的意思了。誌平心裏邊更加清晰的決定要離開這個啥也說不清楚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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