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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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吳鎮在天長做了最後一筆業務時,父親從老家打來的電話告訴他,奶奶去世了,吳鎮一下子驚呆了,難過的直掉眼淚。父親在電話那頭安慰吳鎮:“不用難過,明天趕回來就好,大伯姑媽都通知過了,現在有人幫忙,別著急,平安開車回來就好。”
    吳鎮心裏萬分悲傷,他不明白奶奶怎麽就去世了,上次還聽醫生還說她腿傷恢複得很好,能活100歲呢!
    吳鎮想到手頭工作也已經交代完畢,黃靜和媽還在巢州家裏。他便給黃靜電話,黃靜也是哀傷的聲音說,剛剛上午電話打來了,他們都準備回去。吳鎮讓他們等一下,他兩三個小時高速就到家了,讓黃靜和媽媽把東西收拾好,等他到了一起走。掛了電話,吳鎮拿著衣服往行李箱裏一塞就匆匆走了。
    臨走前他回頭望了一眼這間小屋,什麽時候回來呢?也許再不回來了,忽然想到以前那亂糟糟的事,他心情沉重的朝汽車走去。
    這時他眼前浮現的是奶奶堅毅的神態,小時候他和哥哥兩人走到累得不想走的時候,奶奶總是嚴厲的告訴他們,不走就待在這山裏,晚上等狼來叼走。想到被狼叼走,那點困乏就不算什麽了,等到下了山,沿著沙石路往村裏方向慢慢走的時候,沿路已經看到一點兩點燈光時,兄弟倆跟在奶奶後麵也是不害怕了,到村口看到小村夜闌人靜,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那些乞討的時光在吳鎮的心裏像放電影一樣,一遍一遍的放過無數次。
    這種艱難歲月裏的錘煉也讓他以後格外堅強。他眼下的處境,別人看來有房有車的中產階級,那已經是風光不再,他的未來永遠是不確定,努力就精彩,放棄就平庸。
    他路過服務區都沒休息,一直開到巢州下高速,當他趕到西郊供電局時,才看到黃靜父親也在屋裏等他。
    老黃握住吳鎮的手說:“一路很累吧,吃口飯我們再過去。”
    吳鎮坐下來吃飯時,問怎麽這麽快呢?上次他回去的時候精神還好。
    “哎,回去見一麵吧?”老黃仿佛有些話不好說,吳鎮也沒追問,隻簡單的撥拉兩碗飯,喝口水就下樓了。
    回到上午村時,天已經黑下來了,原來空寂的山村突然多了很多人,吳鎮把車停在村口的空地上往家去,剛下車就見三叔的兒子拿了幾條白布紮巾,讓吳鎮一家戴上。
    吳鎮一戴上白布時就心潮翻湧,又要落淚了。強子過來拍拍吳鎮說:“都安排好了,回去給奶奶磕個頭吧?”
    我正在收起情緒,沿著熟悉的小路,一步一步沉重的往回走。
    吳鎮第一次經曆親人離世,對繁雜的儀式的好奇掩蓋了悲傷的心情。
    家裏的院子裏早已圍了許多人,都是村裏的長輩和吳姓的族人,吳鎮領著一家人進來時,大家紛紛讓開。奶奶躺在堂屋的板床上,穿好衣服,帶著黑絨帽。吳鎮走過去時,父親拿著它繞著靈床走了一圈。
    吳鎮看到奶奶麵容消瘦,徹白,絨帽下露出幾絲白發,奶奶雙眼緊閉,仿佛對這個世上留下的子女不想看一眼。
    吳鎮一點也不想哭,她看到小姑媽在門口哀哀地哭,累在地上休息。大伯也在給每一個來吊唁的人跪謝,他心裏便想到小姑媽是最刻薄寡情的自私,現在卻表現的最深情。
    吳鎮走出屋子,在院子裏無目的的走,他並不知道接下來還要有什麽事,感覺現在腦子裏也清醒多了,隻安靜的坐在一邊,這時他才聽到村裏幾個長輩在說奶奶是吃了半包老鼠藥和一根油條走的。
    吳鎮盡量控製著心情,他內心覺得無比悲涼,奶奶一生堅強,到老了,也不願意拖累任何一個人,就那樣幹脆決絕了。
    天黑透了,除了遠在新疆服兵役的吳晨不能回來,親戚們都陸續到齊了,大家都十分疲勞,坐在那裏說著奶奶一生的經曆。那是在講一個故事裏的人物,有時還會哈哈大笑起來,大伯也會過來補充哪個地方說錯了,哪些年代不準確,像是在修一份家史。
    奶奶幼年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後來長大成人被帶到山裏的上吳村,奶奶從江南被人帶來時走到村口,才知道要嫁在這裏。她驚恐地以為要嫁給大戶人家做小妾了,尋死覓活,極力掙紮。媒人拉住高高大大的剃頭匠,說老吳家大侄子人就這模樣,三間小瓦房大喜的日子老是哭滋滋的,算什麽呢?
    奶奶驚訝地盯著眼前的小夥子,白靜臉龐麵帶羞澀,就一下子止住哭聲,收住眼淚的同時,臉上也有了絲不好意思的紅色。
    兩個年輕人,一個是二八方齡倔強到不認命的女孩,一個是玉樹臨風,一把剃頭刀走四方的匠人。因為喜歡才收起眼淚,走在一起,也正是因為走在一起,後來才有流不盡的眼淚。奶奶在退無可退的時候才變得像個女漢子。
    過了一年後,奶奶沒懷上孩子,於是閑言碎語說蠻子不幹淨啦,懷不上了。奶奶一句話也不辯解,拉上爺爺去長江邊的蕪湖碼頭給南來北往的行人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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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繁忙的碼頭上總有兩個年輕的身影在擺著剃頭攤子,男人熟練地給顧客理發,女人忙前忙後的幫著燒開水遞毛巾。
    風塵仆仆的過客很享受這對年輕人的好手藝和舒服貼心的熱毛巾,夫唱婦隨一天下來女人數著箱子裏的零錢,一臉的滿足。那個租來的房子裏簡單的隻有一張床,一床被子,還有就是晚上帶回來的一包零食。
    早上起來的奶奶總要掃出一大堆果皮瓜子殼,那段歲月該是奶奶一輩子最濃情蜜意的幸福時光吧?
    直到懷上姑媽,奶奶才挺著肚子帶著爺爺離開碼頭。
    回到上吳村有了第一個女兒,後麵是排著隊出生的兒子,貧寒的農家,因為孩子的降臨而更加負擔不起。蕪湖碼頭也去過兩次,但是孩子尚小,又因為收入微薄而放棄。那段碼頭的幸福時光,終成了回不去的夢。
    49年解放,連年戰亂終於結束,人們對土地的渴望無比熱切,奶奶和爺爺開始守著幾畝薄田和四鄰八鄉的剃頭生意度日,隻是沒想到爺爺染上了賭博。
    這個剛剛夠吃的小家開始急速下滑到無底深淵,奶奶恨爺爺的不爭氣,更恨痛恨那些無行無業的遊手好閑之人。每天盯著爺爺口袋裏那幾塊養家糊口的錢。
    臘月裏的一天,爺爺收賬一夜沒回來。天才蒙蒙亮,奶奶矮小的身影便出現在昨天爺爺收賬的村子裏,終於問清楚剃頭匠在那家閣樓上。奶奶一個人爬上閣樓,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領往下拖。男人躲在四處漏風的閣樓上,凍了一夜,突然女人出現在麵前嚇得他鼻涕也滴到女人的手上,那時奶奶心裏不隻生氣,而是失望到悲涼。像當初愛爺爺的時的那份濃烈,現在失望透頂,也就恨他一生離不開賭桌。爺爺60年代遇上被當地人稱為“艱巨”的三年自然災害,終於餓死在家裏。
    “真的,”父親插話說:“我那時候已經七歲了,滿山裏逮青蛙,烤熟了吃,竟然活了下來。能記得是剃頭匠的父親被竹床抬出去時,長長的烏黑頭發有一縷頭發從竹床上滑下來,隨著竹床的顫動,一晃一晃。這就是七歲的父親對爺爺最深刻的記憶了。
    從此奶奶一手帶大的姑媽,大叔,大伯,父親,小姑,她支撐著這個捉襟見肘的莊戶人家。
    奶奶姓卜,卻沒有名字。嫁過來後隨爺爺叫。吳仆氏。小時候他隻聽過村裏的花奶奶喊起奶奶的名字,她固執地以為隻有那個佝僂著腰,滿頭白發,一臉皺紋的才是奶奶,其他老年人應該有他家的老年人才叫奶奶。
    奶奶不會做針線活縫縫補補做鞋裁衣的活都是凡老姑子或者鄰居,她隻會關注家裏每年養的那頭年豬該開支到哪裏。每年秋後的糧食如何幹飯稀飯的平衡才能滿足一家老小捉襟見肘的日子。
    “艱巨”那三年,處處都有餓死人,也是生死曆練的艱巨過後,奶奶眼裏就沒有過不去的日子了。正是這種超越苦難的精神,深深的影響了吳城吳鎮兄弟,他和弟弟在奶奶的護佑下慢慢長大。
    吳鎮看著躺在木板上的人,忽然心生一種虛幻的感覺,奶奶一輩子曆經坎坷不屈服,卻遇到那樣的爺爺。
    晚年和兩個孫兒相依為命,按說她現在該享福了,但她看到自己摔倒後就成了家裏的一個負擔,小兒子常常整夜不歸,大孫子當兵不能回來盡孝,二孫孫子回來一趟也像是蜻蜓點水。她就覺得自己是老而無用的累贅了,吳鎮覺得奶奶最後一步走的如此決絕,一定是認為自己癱在床上,行動不便,又不能拖累兒孫,隻有一仰頭吞下苦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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