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太倉海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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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關已經過,轉眼又是三月。這日清晨,春雨蒙蒙籠罩在清源縣上。
    小米兒和柳昤雙已在車馬上等待,莫瀟則是滿眼不舍得看著眼前那個挑著扁擔兩鬢卻有些斑駁的老人。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好了,小子。無論是武藝還是悟性你都強過老子多年,此番離別不必做小女兒姿態。”
    徐謂俠拍了拍孫子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豪爽的笑意,卻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經微微泛紅。
    莫瀟發絲飛揚,眼含熱淚笑著點了點頭說道
    “知道了爺爺,要注意身體啊,我和雙雙還想著回來吃你做的麵呢。”
    “好!且去吧,陣前莫要膽怯。”
    徐謂俠不知為何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卻讓莫瀟心神震動。
    他鄭重的點了點頭,隨後走向了自己的馬車。
    隨著策馬揚鞭,馬車朝著東南緩行而去。
    “噠噠噠!!”
    莫瀟行馬十裏便換了小米兒駕駛,他則進入車廂休息。
    柳昤雙麵色紅潤目光明媚,顯然這幾個月她也休息的很好,心情從未如此舒暢過。
    此刻柳昤雙正在用濕巾拭劍,看到莫瀟進來情緒不高於是柔聲說道
    “莫郎不必如此,等到江湖平定我們還會再回來的。”
    莫瀟坐下看著愛人的眼神微微一笑,他牽起了她的手說道
    “放心吧,我沒事。隻不過有些事情還沒有想通而已。”
    說著他餘光一掃就看到了車廂座椅之後還放著幾個小箱子。
    “這個是?”
    莫瀟直接將一個小箱子拾來,紫光檀的木箱毫不花哨但卻份量十足。
    柳昤雙見此解釋道
    “爺爺準備的,說是吃的。你可能會用得上。”
    莫瀟眉毛一挑,直接劃開口封將箱子打開。
    隻見裏麵用油布貼合四周其中是密密麻麻的圓形幹餅。
    “吃食?糕點嗎?”
    柳昤雙也看的分明有些疑惑的問道。
    莫瀟皺著眉頭拿起一塊,發現掌心大小的餅子尤為壓手,其上更是五顏六色不知道摻雜了什麽。
    他略微用力掰下一塊,聞了聞將其直接放入口中細細品嚐。
    複雜細膩的味道卻幹澀無比,莫瀟的腦海之中一樣樣食材依次浮現。
    “白麵,蜜糖,瓜果,肉幹,鹽………”
    良久他睜開眼睛看著柳昤雙說道
    “是糧食。”
    “糧食?我們銀錢不缺啊,為什麽要給我們帶這個?還是那麽多?”
    柳昤雙不解其意,莫瀟則是冷靜的吐出幾個字
    “這是軍糧。”
    “什麽?”
    這下不僅柳昤雙,在外揚鞭的小米兒也是大吃一驚。
    莫瀟看著箱子中一塊塊擺好的幹餅說道
    “是軍糧,而且那麽多。老爺子不是無的放矢啊,他或許知道些什麽。”
    莫瀟說著就將箱子蓋好說道
    “看來接下來有硬仗要打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到時候每個人都帶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好!”
    兩人都答應下來,柳昤雙好奇的問道
    “既然是軍中用糧,爺爺他從哪裏買來的?”
    莫瀟搖了搖頭說道
    “軍糧可不是一般商隊可以運送的,糧草之事重大豈可落於民間?”
    “那這是……”
    莫瀟眼中冒起一抹精光說道
    “這是老爺子自己做的,幼年時他曾與我談起祖上之事。據說也是個將軍,那必然是軍旅之中學來的手藝吧。”
    二人聽罷,也點了點頭不再有疑問。隻有莫瀟看著兩箱的軍糧眼神深邃無比。
    時至四月中旬,莫瀟三人的馬車剛踏入太倉州城門,一股混雜著血腥與腐朽的氣息便鑽入鼻腔。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吱呀”的聲響,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整座城池像是被抽走了生氣,連陽光都顯得蒼白無力。
    街邊的幌子褪了色,耷拉在竹竿上,被風一吹發出“嘩啦”的哀響。一家布莊的門板裂了道大口子,裏麵的綢緞被扯得亂七八糟,地上散落著幾枚帶血的銅錢——顯然是遭了劫掠。
    偶爾有百姓從巷子裏探出頭,見他們是外來人,又慌忙縮回去,木門“吱呀”一聲關上,隻留一道縫,警惕的目光從縫裏透出來。
    莫瀟掀開車簾,目光掃過街角的老槐樹。樹幹上深深嵌著半截斷劍,劍穗早已爛成了灰黑色,周圍的樹皮卻泛著詭異的青黑色,像是被什麽東西侵蝕過。
    不遠處的井台上,還擺著個傾倒的水桶,桶沿沾著幾根黑色的毛發,粗硬如鐵絲,細看之下竟隱隱泛著油光。
    “掌櫃的,打壺酒。”
    柳昤雙聲音清越,卻沒能喚來酒館的夥計。
    她走到半掩的店門前,輕輕一推,門軸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門後竟滾出個摔碎的酒壇,暗紅色的酒漬在地上暈開,混著些黏膩的液體,散發出刺鼻的腥氣。
    店內的桌椅東倒西歪,靠窗的位置塌了半麵牆,牆皮上濺著點點黑褐色的痕跡,像是幹涸的血。
    櫃台後的算盤摔在地上,珠子散了一地,其中兩顆沾著細碎的皮肉——顯然這裏發生過慘烈的打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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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些江湖劍客,遠比初見時更顯狼狽。長青宗弟子的碧青袍沾著泥汙,袖口被撕開一道大口子,露出裏麵滲血的繃帶;
    澍葵派派長老的佩劍斜插在腰間,劍鞘上有幾個不規則的凹痕,像是被巨力硬生生砸出來的;
    連境英門那些素來愛潔的女弟子,此刻也發髻散亂,裙擺上沾著草屑與黑泥,其中一個姑娘的長劍還在微微顫抖,顯然是握劍的手在發力。
    他們聚在茶館門口,沒人喝茶,隻是盯著城中心的方向。
    莫瀟聽見長青門長老低聲道:
    “昨夜又丟了十三個人,都是青壯年……城牆根下的陣眼鎮不住了。”
    另一個劍客接話,聲音發緊:
    “我那師弟去追,至今沒回來,隻在西郊墳地找到他的劍,劍刃上纏著些黑毛,燒了之後一股子屍臭。”
    城門外的景象更令人心驚。一隊隊明軍兵士穿著明光鎧,甲胄上的漆皮剝落了大半,露出底下鏽蝕的鐵色。
    他們手持長矛,矛尖裹著厚厚的布條——莫瀟細看之下,才發現那布條是浸過雞血的,濕淋淋地往下滴著腥液。
    “是按戰時規矩設防的。”
    莫瀟沉聲道,
    “尋常匪患,絕不會讓朝廷動用地府的如此兵力。”
    三人最終落腳在“迎客來”客棧。
    這客棧藏在三條巷子的交匯處,牆皮斑駁,門楣上的“迎客來”三個字掉了個“迎”字,隻剩“客來”二字,透著幾分諷刺。
    老板是個跛腳的中年漢子,見他們要住店,先是往門後縮了縮,直到莫瀟遞過一錠銀子,才咬著牙打開最裏麵的小院:
    “客官,這院有後門,夜裏出事能跑……隻是千萬別點燈,那些惡鬼陰險,能循著光亮找過來。”
    院子裏的井欄上纏著圈紅線,線頭上掛著七枚銅錢,老板說這是鎮上道士給的,能擋擋邪祟,避災禍。
    可莫瀟一眼就看出,紅線已經發黑,銅錢的邊緣泛著青綠色的鏽,顯然是快失效了。
    他冷笑一聲低聲道
    “人禍怎麽就變成凶鬼了?”
    小米兒想著自入城來看到的一切言語之中帶著悲憫說道
    “或許這樣才讓他們有些盼頭吧。”
    安頓下來後,小米兒開始喬裝。
    他換上件漿洗得發硬的粗布褂子,把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結實的小腿,又抓了把藥灰往臉上一抹,幾番調整下來,瞬間從儒雅書生變成了個風塵仆仆的腳夫。
    他還特意在腰上別了把鏽跡斑斑的柴刀,走路時故意拖著腳,學足了市井漢子的模樣。
    “我去去就回。”
    他低聲道,臨走前抓起桌上的半塊餅,邊啃邊推開後門,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弄的陰影裏。
    小米兒沒去那些江湖人聚集的地方,反而繞到了城南的貧民窟。
    這裏的屋子都是土坯牆,茅草頂,幾個光著膀子的漢子正蹲在牆角,用破碗分著稀粥,見他過來,立刻握緊了手裏的木棍。
    “兄弟,討碗水喝。”
    小米兒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把柴刀往地上一插,
    “俺從山西來的,聽說這邊招工,咋街上連個人影都沒?”
    一個絡腮胡漢子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身上沒什麽值錢東西,才遞過個破碗:
    “招工?命都快保不住了,誰還敢開工?”
    另一個矮瘦漢子啐了口唾沫:
    “前兒個王屠戶家的小子,就去碼頭幫人搬貨,夜裏回來就不對勁了,眼睛發直,開始發狂四處亂打,最後被兵爺一槍捅死了……”
    “是啥東西作祟啊?”
    小米兒故作驚訝,把碗往嘴邊送了送,眼角卻在觀察他們的神色。
    絡腮胡漢子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道:
    “說是海祟!從海裏有鬼魂上來索命了!
    前月初三,有艘大商船在城外擱淺,船帆爛得像破布,甲板上全是黑泥,艙裏的人……連骨頭渣都沒剩下。”
    他頓了頓,聲音發顫,
    “後來就開始死人,先是碼頭的力夫,再是城西的住戶……那些東西夜裏出來,
    渾身是黑泥,長著爪子,抓住人就往嘴裏塞,喉嚨裏還‘嗬嗬’地響……”
    正說著,街那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幾個兵士押著個披頭散發的婦人走過,那婦人衣衫破爛,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嘴角還沾著暗紅色的汙跡。
    她看到牆角的漢子,忽然掙脫兵士,像野獸一樣撲過來,被兵士一矛柄砸在背上,才癱在地上,眼睛卻死死盯著他們,瞳孔是渾濁的灰白色。
    “瞧見沒?這就是被海祟咬過的。”
    矮瘦漢子縮了縮脖子,
    “起初隻是發愣,後來就會咬人……兵爺說,這叫‘噬魂’。”
    小米兒假裝害怕,往後縮了縮,又追問:
    “那江湖上的大俠們不管嗎?”
    “管?咋不管?”
    絡腮胡漢子歎了口氣,
    “前幾日長青宗的高人們擺了個劍陣,斬了三隻海祟,
    可夜裏那東西就報複,一下子擄走了五個道長……第二天在海邊找到了他們的道袍,裏麵裹著堆白骨,骨頭上還沾著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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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米兒又扯了幾句閑話,問清了海祟最常出沒的是城西碼頭和北郊墳地,才揣著滿肚子信息往回走。
    路過一條巷子時,他瞥見牆根蹲著個乞丐,懷裏抱著個破碗,碗裏卻沒有乞討的食物,而是擺著三顆黑色的牙齒,
    指甲蓋大小,邊緣鋒利如刀。小米兒心裏一動,加快腳步離開了。
    回到客棧時,天已經擦黑。小米兒把看到的、聽到的一五一十說出來,最後補充道:
    “那乞丐懷裏的牙齒,我看著像是野獸的,卻又比狼齒粗,而且……泛著股腥味,跟咱們進城時聞到的一樣。”
    莫瀟正站在窗邊,望著城中心的方向。
    那裏的城隍廟頂飄著股黑煙,不是燒火的煙,而是呈螺旋狀往上卷,隱隱透著青黑色。
    他伸手推開窗,夜風灌進來,帶著海水的鹹腥味——太倉州雖靠海,卻從沒有這麽濃的海腥味,顯然是從海祟身上散發出來的。
    “海祟循光而來,被咬傷會發狂,牙齒鋒利帶毒,……”
    柳昤雙握著劍柄,指節泛白,
    “這不是邪魔,更像是……某種被操控的毒物。”
    莫瀟從行囊裏取出那箱軍糧,打開油布。幹餅的香氣混著草藥味飄出來說道
    “爺爺絕不會無的放矢。”
    莫瀟把餅掰成三塊,分給柳昤雙和小米兒,
    “這些海祟,恐怕不止會劫掠城池這麽簡單。”
    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像是女人的聲音,卻又帶著不似人聲的尖嘯。
    緊接著,城西方向亮起一片火光,卻很快被一股黑煙吞沒,隻剩下幾點火星在黑暗中閃爍。
    “出事了。”
    小米兒抓起柴刀,眼神銳利起來。
    柳昤雙拔出長劍,劍身映著她清冷的臉:
    “去看看。”
    莫瀟最後看了眼那箱軍糧,把箱子蓋好藏在床底,三人推開小院的後門,夜色像墨汁一樣潑下來。巷子深處,
    有什麽東西在“窸窸窣窣”地爬動,偶爾發出“嗬嗬”的聲響。
    柳昤雙的長劍率先出鞘,一道清冽的劍光劃破黑暗,照亮了牆角——那裏蹲著個渾身黑泥的怪物,
    正啃著什麽東西,聽到動靜猛地回頭,露出一張被黑泥覆蓋的臉,嘴裏的獠牙上還掛著血絲。
    劍光落下,帶著破空的銳響。太倉州的夜,終於不再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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