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地心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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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倒流之鍾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般包裹著陸遠。
他漂浮在虛無中,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隻有右眼的玉琮還在運轉,投射出青綠色的網格光線。三秒,或許更久,當視野重新清晰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青銅長廊裏。
空氣中有股陳舊電子設備特有的金屬味。
兩側牆壁上,密密麻麻嵌著各式各樣的計時器——五十年代的老上海牌機械表、七十年代的電子表、九十年代的卡通兒童表,甚至還有幾塊最新款的智能手表。所有表盤都詭異地停在315,但表殼內部的齒輪卻在瘋狂轉動,發出細密的"哢嗒"聲,像是千萬隻蟲子在啃噬金屬。
陸遠抬起手,發現自己的左手已經完全骨瓷化。青白色的裂紋裏滲出青銅色的液體,滴落在地麵卻沒有留下痕跡,而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牽引著,流向長廊深處。
他順著液體流動的方向走去。
腳步聲在密閉空間裏回蕩,每一步都伴隨著手表齒輪的加速轉動。走到第七十七步時,一塊1958年產的機械表突然從牆麵上脫落,"啪"地砸在地上。表蓋彈開的瞬間,陸遠看到裏麵不是指針,而是一塊微縮的玉琮,十二節紋路正滲出暗紅色的鏽跡。
走廊盡頭是一口青銅井。
井沿刻著十二道凹槽,每道凹槽裏都嵌著一枚人牙。那些牙齒表麵刻著細小的星圖,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熒光。當陸遠靠近時,井水突然沸騰,咕嘟咕嘟地冒出氣泡,浮起七本《少年科學畫報》。
最老的那本——1958年創刊號自動翻開。
泛黃的紙頁上粘著一張褪色的老照片:父親站在井邊,手裏捧著一塊正在滲血的青銅片。照片背景裏隱約能看到六個穿防護服的人影,他們的右手都呈現出不同程度的骨瓷化。
"滋......頻率校準中......"
機械女聲從井底傳來,帶著老式錄音機特有的電流雜音。陸遠俯身看去,發現井水根本不是水,而是粘稠的青銅液。那些金屬液體以違背物理規律的方式流動著,表麵不時浮現出人臉狀的凸起,又很快平複。
液麵下沉著七具屍體。
他們都穿著不同年代的防護服,從最老式的橡膠防化服到現代航天服。最上麵那具突然抬頭,防護麵罩的玻璃已經龜裂,露出底下顧瞎子的臉——他的右眼嵌著玉琮,左眼卻是正常的,正死死盯著陸遠。
"你遲到了三十八年。"
顧瞎子的聲音直接傳入陸遠腦海,不是通過空氣振動,而是某種骨骼傳導的共振。他的嘴唇沒有動,但喉結處的皮膚在蠕動,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皮下爬行。
"非攻血脈的最後一塊拚圖。"
井壁突然浮現出血管狀的青銅紋路,那些紋路像活物般蠕動,組成一幅巨大的星圖。陸遠後退半步,後背撞上牆壁,整條走廊的表盤同時炸裂——
數以千計的齒輪在空中懸浮,如同被按了暫停鍵的暴雨。下一秒,這些金屬零件自動重組,拚成一株微縮的青銅神樹,枝頭掛著七塊形狀各異的喉骨。最小的那塊還在滴血,落在陸遠臉上時,他嚐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1985年那個夜晚,父親實驗室裏的血腥味。
第二節 血鑄年輪
顧瞎子的屍體緩緩從青銅井中升起。
他的防護服早已與皮膚熔為一體,布料纖維下透出青灰色的金屬光澤,像是整個人被澆築在青銅中,又被人為地剝開了一層表皮。胸口別著的703所舊徽章已經氧化發黑,但上麵的編號依然清晰可辨——"195807"。
當屍體完全浮出液麵時,陸遠看到了那隻右手——完全骨瓷化的手掌,食指缺失,無名指的第二指節處有一道整齊的切口。這切口與岐山地宮主墓室牆上的血手印完美吻合,連紋路都分毫不差。
"你以為考古是在發掘曆史?"
屍體的嘴沒有動,聲音卻從四麵八方傳來。那不是顧瞎子沙啞的嗓音,而是父親年輕時的錄音,帶著實驗室磁帶特有的背景雜音。
"我們是在修補封印。"
井水突然劇烈翻湧,分成七股粘稠的青銅液流。每一股都裹挾著一本《少年科學畫報》,像托著祭品般緩緩移動。1958年那本融化得最快,青銅液侵蝕紙張的"滋滋"聲中,雜誌封麵上的dna雙螺旋圖案扭曲變形,最終在走廊地麵上鋪展成一張中國地圖。
長江流域亮起七個光點。
良渚、三星堆、石家河、盤龍城……每一個光點都精確對應著七大遺址的位置。當第七個光點亮起時,陸遠的右眼突然刺痛——在玉琮的網格視野中,這些光點連成的形狀讓他渾身發冷。
那不是北鬥七星。
而是一隻伸開的、缺了無名指的人手!
顧瞎子的屍體開始解體。
像一尊被酸液腐蝕的銅像,皮膚表麵龜裂出無數細紋,碎片剝落後露出底下青銅色的肌肉組織。沒有血液,隻有青黑色的粘稠液體從斷麵滲出,滴落時在半空凝固成細小的齒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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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自動打開的過程像一朵金屬花綻放。
裏麵沒有心髒,沒有肺葉,隻有一台老式磁帶錄音機,正在循環播放一段詭異的和聲——七個不同年齡的陸遠同時在唱某個音階:五歲的童聲、十五歲的變聲期、二十五歲的沉穩……最終匯成一道92.4hz的共振頻率。
"這是你的新聲帶。"
屍體突然抬起骨瓷右手,食指斷裂處伸出一根青銅絲,筆直地指向陸遠的喉嚨。那根絲線在半空分裂成七股,每股末端都掛著一塊微型喉骨,形狀正好對應人類聲帶的七個振動模式。
"用它在子時三刻唱醒地心。" 井水突然沸騰得更加劇烈。浮沉的雜誌全部融化,青銅液在空氣中凝結成七麵鏡子。每麵鏡子都映出不同年代的陸遠,但每個"他"的右手都呈現出不同程度的骨瓷化:
1958年的鏡麵裏,剛出生的他被放入青銅搖籃,護士的右手缺失無名指
1985年的鏡麵裏,七歲的他趴在實驗室門縫,目睹父親將喉骨植入收音機
2010年的鏡麵裏,他戴著航天手套,將一段青銅枝送入衛星載荷艙
最恐怖的2023年鏡麵中,完全骨瓷化的他正站在某個巨大青銅結構前。那個結構的形狀像一株倒生的樹,根係向上延伸,枝幹刺入地殼。而他手裏捧著的雜誌,內頁全部空白,隻有封底的條形碼在滲血……
鏡子突然同時碎裂。
千萬塊碎片懸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陸遠變形的臉。他的左手不受控製地抬起,骨瓷化的指尖輕觸其中一塊碎片——
1985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第三節 地脈琴弦
走廊開始扭曲變形。
兩側的牆壁像被無形的手揉捏的錫紙,向中間緩緩擠壓。無數嵌在牆上的手表被碾碎,齒輪和彈簧迸濺而出,卻在半空中突然靜止,隨後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朝著陸遠飛來。
他沒有感到疼痛。
那些金屬碎片接觸皮膚的瞬間,竟像水滴融入海綿一般,悄無聲息地滲入他的體內。陸遠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皮膚下隱約可見細小的齒輪在血管間遊走,順著血液循環流向心髒。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金屬部件在胸腔內組裝的"哢嗒"聲。
顧瞎子的屍體已經完全融化。
青銅色的液體順著地麵的紋路流淌,填補了地圖上長江入海口缺失的部分。當最後一滴液體歸位時,整張地圖突然從地麵剝離,懸浮到半空中,卷曲、變形,最終形成一麵巨大的青銅鼓。
鼓麵上鐫刻著精細的紋路——那是放大版的《少年科學畫報》封麵,1958年的dna雙螺旋圖案已經扭曲變形,變成了兩股纏繞的青銅樹枝。
"咚——"
無人敲擊,鼓麵自鳴。
聲波在狹窄的走廊裏來回震蕩,震碎了剩餘的鏡子。七大遺址的光點從鼓麵上浮起,化作七根發光的弦,懸浮在陸遠麵前。它們並非靜止,而是以不同的頻率振動著,像是一把無形的豎琴正在被撥動。
陸遠不受控製地抬起右手。
骨瓷化的指尖輕輕觸碰最粗的那根弦——
"嗡......"
弦音響起的同時,他的視野被強行拉遠。
不是幻覺,而是某種跨越時空的視覺共享。他看到長江不再是河流,而是一道橫貫中國大地的巨大裂縫,裂縫深處湧動著青銅色的光芒。七大遺址所在的位置,七根青銅巨柱從地心深處拔地而起,像釘子一般將這道裂縫死死釘住。
每一根巨柱內部,都沉睡著一位"守墓人"。
良渚的玉琮王坑下,蜷縮著身穿50年代防護服的身影;三星堆祭祀坑深處,一個骨瓷化的軀體正在緩慢呼吸;石家河古城的地基裏,青銅血管在岩層中脈動……
而703所舊址下方——
那裏沒有巨柱。
隻有一株倒生的青銅樹,根係向上刺入地殼,主幹延伸向地核深處。樹冠的位置,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蠕動的黑影,被無數青銅鎖鏈纏繞束縛。每當鎖鏈顫動,長江的水位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鼓麵上的血字突然扭曲重組:
"癸酉年七月初七,子時三刻。"
這是最後期限。
陸遠猛然驚醒,發現自己仍漂浮在太空。麵前的青銅鏡已經碎裂成渣,七大遺址的光網正在逐個熄滅。唯有長江入海口的那個新光點越來越亮,亮度甚至蓋過了軌道上的太陽反射光——
那裏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
有什麽東西——
即將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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