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星火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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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夜巡
江風裹著潮濕的寒氣,貼著皮膚往骨頭縫裏鑽。我站在觀測台的鐵欄杆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青銅小鼎的紋路——那些盤繞的夔龍紋在低溫下變得格外清晰,指腹能感受到細微的凸起,像是觸摸某種沉睡生物的鱗片。
三峽庫區的夜,靜得能聽見江水吞咽星光的聲音。
對岸,長江委的水文監測站早已熄了燈,隻剩下自動記錄儀的紅色指示燈在黑暗中規律閃爍,像某種活物的呼吸。我掏出父親留下的懷表,黃銅表蓋上的劃痕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表針走得越來越慢,仿佛被無形的阻力拖拽著,分針與時針之間的夾角凝固在某個詭異的鈍角,像是刻意避開某個特定的時刻。
"水位記錄儀停了。"
蘇晚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混著江風特有的腥氣。她裹緊那件穿了二十多年的呢絨大衣——墨綠色的麵料已經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但領口那枚青銅材質的紐扣依然光亮如新。她指間夾著半張泛黃的雜誌內頁,那是《少年科學》某一期的殘頁,邊緣還留著油墨暈染的痕跡,鉛字排版特有的凹凸感在月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
年輕的地質員周遙突然蹲下身,戰術手套擦過潮濕的岩石表麵。"這些青苔......"她撚了撚指尖,潮濕的藻類立刻在手套上留下墨綠色的汁液,"在退潮?"
我這才注意到,江水確實在悄然後退。原本淹沒在水下的古老纜樁漸漸露出水麵,斑駁的鐵鏽上還掛著幾縷深綠色的水草。更詭異的是,那些附著在岩石上的藻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抽幹了生命力。
張默的膠片相機突然發出"哢嗒"一聲——那是機械過片的聲響。他急忙取下後蓋,尚未曝光的富士膠卷上,竟然已經浮現出模糊的樹影。那些枝幹嶙峋如青銅鑄造,垂掛著無數玉琮形狀的果實,在底片上呈現出反常的深紅色調。
"顧師傅的預言應驗了。"陳空摘下左眼的玉琮義眼,金屬表麵不知何時滲出了細密的水珠。當他將義眼貼近我手中的青銅鼎時,鼎身突然浮現出枝狀閃電般的紋路,與江底傳來的低沉嗡鳴同步震顫。那些紋路像是活的,在青銅表麵蜿蜒遊走,最終匯聚成北鬥七星的圖案。
對岸山坡突然閃過一道反光。我舉起軍用望遠鏡,看見穿製服的男人正在調整腕表——表盤折射出的冷光不像任何金屬該有的光澤,倒像是......像是我們去年在三星堆祭祀坑裏見過的那種青銅器皮殼。
"是守鍾人。"蘇晚晴的指甲無意識掐進雜誌殘頁,在"科學"二字上留下半月形的凹痕,"當年參與創刊的校對員後代,現在負責維護......"
她的話被突如其來的汽笛聲切斷。遠處長江委的巡邏艇正在轉向,探照燈掃過水麵時,我看到無數細小的青銅碎片在光束中浮沉。它們不像普通的金屬殘片那樣隨波逐流,而是像被驚起的魚群,有意識地聚散離合,在江麵上拚出轉瞬即逝的甲骨文形狀。
懷表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掀開表蓋,原本停滯的指針正在瘋狂旋轉,表盤內側漸漸滲出暗紅色的鏽跡,那些鏽跡自動排列成小篆體的"子時"二字。
我抬頭望向黑沉沉的江麵。此刻才驚覺,那些浮動的青銅碎片組成的圖案,分明是父親筆記裏記載過的"星槎圖"——傳說中用來橫渡時空的古老星圖。
第二節 舊營
黑石山的黎明浸著露水腥氣,潮濕的霧氣在灌木叢間遊蕩,像某種活物般纏繞著我們的褲腳。張默走在最前麵,軍用膠鞋碾碎了幾顆野山楂,暗紅的汁液滲進泥土,散發出微酸的腐敗味。他的相機鏡頭不斷起霧,仿佛有看不見的呼吸在玻璃上凝結,每隔幾分鍾就得用袖口擦拭。
"停。"周遙突然伸手攔住我們,地質錘的金屬頭輕輕敲擊岩壁。本該沉悶的撞擊聲卻帶著詭異的回響,像是敲在空心的青銅器上。她蹲下身,指尖拂過青苔覆蓋的岩麵,那些墨綠色的苔蘚立刻卷曲枯萎,露出底下人工開鑿的凹痕——五個清晰的印記,形狀熟悉得讓人心悸。
相機。鋼筆。錘頭。玉琮。以及——我鎖骨處那道舊傷突然隱隱作痛。
陳空摘下義眼,玉琮表麵的神人紋在晨光中泛著血絲般的細紋。"需要血引。"他聲音沙啞,拇指按在玉琮尖銳的邊緣,暗紅的血珠順著溝槽流進岩壁上的凹痕。
張默第二個上前,劃破食指將血滴在相機形狀的凹槽裏。血珠沒有順著岩石紋理擴散,反而像被什麽吸吮般迅速滲入,凹槽邊緣的石頭漸漸泛起青銅鏽色。輪到我的時候,鎖骨處的舊傷突然裂開一道細口,血珠滾落時帶著細小的青銅碎屑,在接觸到岩壁的瞬間,整麵山體發出低沉的嗡鳴。
岩壁變得透明,像一層顫動的水膜。穿過它的感覺像是把臉埋進寒冬的江水裏,鼻腔裏瞬間灌滿鐵鏽和油墨混合的氣味。控製室裏的空氣凝固了二十年,灰塵在斜射的晨光中緩緩沉降,落在中央那棵青銅樹上——它比我們記憶中粗壯了許多,盤曲的枝幹上掛滿泛黃的紙鈴鐺,每一隻都是用《少年科學》的內頁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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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晴顫抖著觸碰最近的一個鈴鐺。紙張脆得幾乎要碎裂,上麵父親年輕時的字跡卻依然清晰:"關於長江流域青銅器異常導電現象的初步觀察......"她的聲音哽住了,因為紙頁邊緣那滴油墨漬突然流動起來,在紙上勾勒出我們此刻的倒影。
青銅樹最粗的枝幹突然裂開,露出裏麵精密如鍾表的活字機關。成千上萬的青銅活字像蟻群般自行重組,在某個瞬間拚出我們五人的名字,又在下一秒組成"汛期將至"的警告。樹根處堆積著發黴的牛皮紙袋,露出半截熟悉的鋼筆——那是父親參加創刊座談會時別在胸前的英雄鋼筆,鍍金筆夾已經氧化發黑。
懷表在我口袋裏瘋狂震動。掀開表蓋,玻璃內側凝滿水珠,那些水珠正沿著特定的軌跡滑動,漸漸匯成一張微型星圖。與此同時,控製室角落裏的老式電報機突然自行啟動,黃銅鍵鈕上下跳動,打出的卻不是摩爾斯電碼,而是父親用紅筆校改稿件的專用符號。
紙鈴鐺無風自動,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有人在快速翻閱一本厚重的合訂本。
第三節 歸途
控製室的鎢絲燈泡突然泛出暗紅色,像是被血水浸泡過。我低頭看向懷表,玻璃表麵凝結的水珠正詭異地逆著重力向上爬行,在表盤頂端匯聚成"汛期將至"四個小字。周遙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皮肉——透過半透明的岩壁,我們看到江心的霧氣正在凝結成一棵巨樹的形狀,那些垂落的不是露珠,而是閃著幽光的玉琮,隨著無形的風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對岸那個穿製服的男人摘下了腕表。他的動作優雅得令人毛骨悚然,像是演練過千百次。他用指甲撬開表蓋,取出裏麵細小的青銅活字,然後——我的胃部一陣痙攣——他掀開了自己太陽穴處的皮膚。蒼白的皮下沒有血肉,隻有排列整齊的凹槽。他一顆接一顆地將活字按進顱骨,每嵌入一粒,江心的霧樹就長高一分。
"直接啟封!"周遙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們同時撲向青銅樹,手掌貼上冰涼的樹幹。刹那間,無數記憶的碎片順著指尖湧來:創刊時油印機滾筒裏混入的青銅粉末散發著刺鼻的金屬味;1993年那個暴雨夜,父親將牛皮信封塞進江堤石縫時,江水打濕了他卷起的褲管;顧瞎子最後一次校對時,鋼筆尖滴落的血珠在稿紙上綻開,像極了三星堆出土的青銅神樹紋樣......
青銅樹突然劇烈震顫,樹皮皸裂處滲出琥珀色的樹脂。那些紙折的鈴鐺一個接一個自動展開,泛黃的紙頁懸浮在空中,父親筆跡裏的每一個標點符號都開始發光。最老的那期創刊號突然自燃,火苗卻不是常見的橙紅色,而是詭異的青白色。燃燒的灰燼沒有飄落,而是逆著重力向上飛升,穿過岩壁飄向江心的霧樹。
玉琮一個接一個地暗淡下來,像是被吹熄的燈籠。江對岸的男人突然僵住,他太陽穴處鑲嵌的活字開始一顆接一顆地崩落,在岩石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最後一粒活字墜地時,他的整個身體像沙雕般崩塌,製服軟塌塌地堆在地上,領口那枚長江委的銅質徽章滾到我腳邊,背麵刻著"1981年製"。
暴雨來得毫無征兆。豆大的雨點砸在岩壁上,我們踉蹌著衝出山洞時,懷表的玻璃終於不堪重負地炸裂。細小的碎片劃過我的臉頰,卻感覺不到疼痛——那些碎片在半空中就化作了青銅色的飛蛾,撲向長江委大樓的方向。
在大樓頂層,暴雨中有個模糊的身影憑欄而立。雨水模糊了視線,但我分明看見那人手中也捧著一尊青銅鼎。當我們四目相對的瞬間,他舉起小鼎,鼎口飄出的青煙與我們懷表裏滲出的水汽在空中交織,形成一張細密的網,網上掛著無數細小的水珠,每一顆都映照出不同年份的《少年科學》封麵。
懷表徹底停轉了。我掀開變形的表蓋,發現內側刻著一行新出現的小字,墨跡新鮮得像是剛剛寫就:"字能載魂,紙可渡靈"。江水開始回漲,那些浮沉的青銅碎片重新隱入水下,像一群完成使命的魚,消失在渾濁的波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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