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骨血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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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鉛版人形
晨光透過倉庫的破窗斜射進來,灰塵在光束中緩慢浮動,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定格。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皮膚已經恢複常色,但指節彎曲時,骨骼深處傳來細微的"哢嗒"聲,像是老式打字機的按鍵在複位。
蘇晚晴的醫用托盤裏擺著一排玻璃試管。她劃開我手腕靜脈時,手術刀尖傳來刮擦金屬的觸感。暗紅色的液體湧出,在試管壁上留下青銅色的沉澱。"不是溶血......"她搖晃試管,那些微粒立刻組成微型活字,拚出《少年科學》1983年第7期的頁碼,"你的造血係統在排印文字。"
角落裏的老式x光機突然嗡嗡啟動,沒人碰過的電源插頭迸出火花。熒光屏上,我的骨架呈現出詭異的紋理——肋骨內側布滿凹槽,像活字印刷版般嵌著縮小的青銅活字;盆骨表麵蝕刻著巴蜀圖語;而第三節脊椎處,【火種】二字正隨脈搏跳動明滅,每次閃爍都讓整個骨架在x光下短暫透明化。
"操......"張海峰扯開自己右臂的繃帶,三星堆刺青周圍的皮膚正在龜裂。他用地質錘尖端挑開一道裂縫,底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青銅色的橈骨,骨麵上凸起密密麻麻的微型文字——正是他去年在庫區拓印的未知銘文。錘頭剛碰到骨頭就"當"地粘住一粒帶血的【卍】字活字,和父親埋在我體內的那枚一模一樣。
顧瞎子摸索著撿起x光室地上的膠片。那些本該記錄骨骼影像的底片上,全是《少年科學》的校樣稿,父親用紅筆修改的痕跡正在膠片乳劑裏蠕動。他的義眼殘片突然從地麵浮起,在空中拚出殘缺的北鬥七星圖案,勺柄指向倉庫牆上的三峽工程進度表——2036年9月的位置被血圈出。
"我們全是載體......"顧瞎子空洞的眼窩流下兩行鐵鏽色的液體,"從1981年創刊那天就開始了。"他撕開襯衫,瘦削的胸膛上,心髒位置的皮膚完全透明化,可見裏麵跳動的器官表麵布滿了活字凹槽。
蘇晚晴的鋼筆突然飛向x光機,筆尖自動在熒光屏上書寫。我們看著那些字跡穿透屏幕,直接顯影在我的骨骼x光片上:【當文字入骨,人即活版】。
倉庫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透過鐵窗,我們看到長江委的工作人員列隊走向江邊,他們的製服後背鼓起奇怪的凸起,像是有活字在脊椎表麵遊走。為首那人突然回頭,晨光中他的瞳孔反射出青銅光澤——和x光片上我的骨架一模一樣。
第二節 逆向排印
鏽蝕的鐵門在麵前無聲滑開時,撲麵而來的不是黴味,而是濃重的油墨與鉛合金的氣味。1981年的長江委印刷車間像被時光遺忘的標本——牆上的生產日誌停在7月15日,茶缸裏的茶葉還沒泡開,老式電扇定格的扇葉上積著薄灰。
張海峰的登山靴剛踏進門線,地板立刻泛起水紋般的波動。我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倒影在水泥地麵上分裂成兩個年代:1981年穿藍色工裝的父親們,和現在渾身血汙的我們,在同一個空間裏重疊交錯。
"別碰任何東西。"蘇晚晴低聲警告,但她的鋼筆已經自動飛向中央的圓盤印刷機。筆身在半空中分解重組,變成了一支1980年代常見的英雄鋼筆——正是父親別在工裝口袋裏的那支。
印刷機正在倒轉。
巨大的滾筒逆向滾動,吐出沾滿血墨的紙張,上麵的文字像退潮般從紙麵剝離,一個個跳回字盤。油墨池裏的液體不是黑色,而是青銅器氧化後的青綠色,表麵浮著細小的骨屑。
"這是父親留的後門......"我按住劇痛的脊椎,【火種】二字灼燒著神經末梢,"活字回槽時會產生時間褶皺......"話音未落,角落裏某個年輕技術員突然轉頭——他的臉是空白的鉛版,正中央凸起一個【校】字。
蘇晚晴突然衝向排版台。她的手掌按在沾滿油墨的字盤上,皮膚立刻被反排的文字蝕刻出血痕。那些傷痕組成父親未完成的段落:"當星圖歸位,需焚毀......"後麵的字跡被突然沸騰的油墨掩蓋。
張海峰抄起墨台旁的鉛字尺砸向印刷機。金屬相撞的瞬間,所有凝固的技術員同時扭頭,他們的空白鉛版臉上浮現出我們的倒影。顧瞎子趁機將玉琮殘片擲入油墨池,青綠色的液體突然透明化,露出池底堆積的《少年科學》合訂本——每本都嵌著人牙做的活字。
我的懷表突然炸開齒輪。崩飛的零件在空中組成微型三峽大壩的輪廓,壩體某個泄洪孔的位置,正對應著排版台上缺失的【終】字活字。
"找到了......"我掰下第三節脊椎處的【火種】活字,它在我掌心變形重組,最終變成那個缺失的鉛字。當我把字塊按進排版台的凹槽時,整個印刷車間突然褪色成黑白膠片,隻有我們五人和那台印刷機還保留著色彩。
牆上的廣播喇叭刺啦響起:"......活字排版第82次實驗,載體生命體征......"雜音中突然插入父親年輕的聲音:"記住,逆向排印才是真正的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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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技術員同時舉起雙手,他們的袖管裏滑出的不是手臂,而是一遝遝泛黃的校樣紙。紙張在空中燃燒,灰燼組成我們此刻的倒影——每個人的骨骼都呈現出x光片上的活字紋理。
第三節 焚稿為焰
圓盤印刷機的轟鳴聲突然變得尖銳,像是無數根鋼針在刮擦青銅。油墨池裏的液體開始沸騰,青綠色的氣泡破裂時,每個泡影裏都映出一段被篡改的曆史——1993年的暴雨夜,父親跪在江堤上的畫麵被替換成他跌落水中的場景;2010年我們沉入江底的青銅部件變成了整齊碼放的《少年科學》合訂本。
"現在!"我吼出聲時,喉嚨裏嗆出帶著油墨味的血沫。
張海峰將地質錘卡進印刷機的齒輪傳動軸,錘頭上的三星堆紋飾突然發亮,錘柄裂開,露出裏麵藏著的微型青銅神樹模型。齒輪咬住神樹的枝椏,機器發出垂死的呻吟,所有逆向排印的活字突然彈射而出,在空中組成一本燃燒的《少年科學》。
顧瞎子將玉琮殘片投入油墨池。碎片沉底的瞬間,池底那些嵌著人牙活字的合訂本全部浮出水麵,書頁無風自動,露出父親用隱形墨水寫在各頁邊角的真正內容——不是科普文章,而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與日期,最早可以追溯到商周時期的甲骨文占卜師。
我掰下脊椎處的【火種】活字按進自己鎖骨傷口。劇痛中,活字融化成一滴青銅色的液體,順著血脈流向心髒。胸腔裏傳來活字排版般的哢嗒聲,當最後一聲脆響結束時,我的視野突然分裂成兩個維度——現實中的印刷車間,以及某個巨大圖書館的虛影,館內所有書架都在燃燒,但書籍完好無損。
"焚毀的不是文字......"蘇晚晴突然明白了什麽,她抓起排版台上的裁紙刀劃開自己的筆記本。紙頁燃燒的火焰是詭異的青色,火中浮現出父親年輕時的麵容:"是載體。"
長江委大樓的方向傳來玻璃爆裂的脆響。我們透過車間窗戶看到,那些"校準員"像被剪斷提線的木偶般紛紛倒地。他們製服的領口敞開,露出頸椎上嵌著的青銅活字——每個字都在熔化,變成暗紅色的液體滲入地下。
圓盤印刷機終於停止了運轉。最後一個齒輪崩飛時,在空中劃出的弧線恰好組成北鬥七星的圖案。勺柄指向的方位,地磚縫裏鑽出一株嫩芽——那是棵極小的青銅樹苗,葉片是泛黃的書頁,葉脈裏流淌著我們的血墨混合物。
晨光透過天窗的積灰照進來,我們站在滿地散落的鉛字中間。蘇晚晴抬起手臂,發現昨天被文字蝕刻的傷口裏,滲出的不再是血墨,而是帶著油墨香的全新文字:
"火種已渡"
張海峰撿起地上燒焦的紙灰,灰燼在他掌心重新組合成《少年科學》的某一頁——正是父親當年未能發表的那篇終章。隻是此刻,文章末尾多了一行未幹的墨跡:
"當文字焚盡,留下的不是灰燼,是播種者。"
車間外突然傳來江水奔湧的轟鳴。我們跑出門時,看到朝陽下的長江正在改道,新河道組成的形狀,赫然是父親筆記裏預言過的那個古篆字——
【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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