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東風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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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識指尖的茶盞突然凝出一層霜花。秦正與管家言之鑿鑿的證詞裏,藏著個雪原般蒼白的漏洞——若孟蓮當真因妒生恨,為何她兩次懷胎時都甘願忍受孕吐浮腫?那日小產後撕心裂肺的慟哭,至今仍在產婆的噩夢裏回響。
銅鏡突然映出兩個重疊的剪影:一個是孟蓮臨盆時咬破的唇,一個是孟菡袖中藏著的避子香囊)
最蹊蹺的是女鬼身上的願力。寧識的銀針在案幾上排成卦象——孟蓮懸梁那夜在妹妹眉心畫的血符,哪裏是詛咒?分明是姐姐用魂飛魄散為代價,為至親套上的保命符。那縷金光裏裹著的,是北地風雪中妹妹為她暖手的溫度。
"原來如此。"寧識輕叩茶盞。孟蓮兩次流產的"意外",怕都是孟菡避子湯裏多添的那味紅信石。而秦方心口爬出的蠱蟲殘肢上,正纏著孟菡大婚時係在腕上的同心結殘綢——這抹猩紅如今看來,倒像是姐姐未幹的血淚。
寧識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小院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她剛推開房門,一團毛茸茸的影子就炮彈般撞進懷裏——坨坨整夜未眠,把屋裏的蒲團都撓出了棉花,此刻正用濕潤的鼻頭拚命嗅她染血的衣襟。
"沒事..."話音未落,小家夥的爪子已經按在她丹田處。暖流般的靈力湧入經脈,像春日溪水衝刷著受傷的靈台。寧識眼眶突然發熱,想起這些年一把屎一把尿把它養育大,太不容易了!
"嗚..."坨坨突然被摟得喘不過氣,滿臉絨毛糊滿了主人的親吻。它正要抗議,鼻尖卻撞上冰涼的赤虎鉤——上麵沾著的陰氣讓它瞬間炸毛。
"二十頭靈豬。"寧識晃著手指,看小家夥耳朵"唰"地豎起又故作矜持地扭開頭,"要現殺的。"
等那團圓滾滾的背影磨蹭著消失在晨霧裏,寧識甩出三道符籙封住院門。朱砂寫就的"勿擾"二字龍飛鳳舞,最後一筆還沒收鋒,她已抱著劍匣栽進軟榻。窗外晨光熹微,照著她袖口殘留的血跡,像極了那年孟蓮懸梁時飄落的紅綢。
翌日拂曉,秦正便被老管家拽進了秦方的院落。甫一踏入內室,滿目狼藉便令他倒吸一口涼氣——青玉案幾碎作齏粉,鎏金燭台扭曲成麻花狀,連玄鐵打造的窗欞都斷成數截。最駭人的是滿地瓷片上都沾著黑紅相間的汙漬,像是蠱蟲爆裂後留下的痕跡。
秦正顫抖著探向兄長脈搏,指尖傳來的寒意讓他心頭劇震。屍蠱雖除,秦方卻如同被抽空精魄的傀儡,連眼睫都不曾顫動半分。
"可曾去請木醫師來瞧過?"秦正嗓音嘶啞。
管家抹著額角冷汗:"老奴寅時就去叩門了,可那院門..."他欲言又止地比劃著,"被三道血符封得嚴嚴實實,"勿擾"二字寫得比刀劍還鋒利。"
秦正攥緊腰間玉佩疾步而去。穿過回廊時,他忽然想起昨夜隱約聽到的虎嘯聲,後背頓時沁出冷汗。待趕到寧識院前,果然見朱砂寫就的"勿擾"懸浮半空,每一筆都泛著淩厲金光。
"木醫師!"他拱手高呼,袖中暗藏的十萬靈石券簌簌作響,"家兄病情有變,還望..."話音未落,那血符突然迸出火星,燙得他連退三步。
"嗡嗡嗡——"那"勿擾"倆大字突然像喝醉的螃蟹似的橫著蹦出來,一個鷂子翻身就把秦正踹成了人形風箏。可憐秦二爺在空中劃出完美拋物線,"啪嘰"摔進花圃時還順便啃了半嘴牡丹花,活像被雷劈歪的土地公。
管家慌得把拂塵都甩飛了:"二爺哎!您這請的是郎中還是耍雜技的?"剛扶起滿臉花瓣的秦正,就看見那倆字兒正用朱砂筆劃叉腰擺造型,活脫脫門神屆的混世魔王。
廊下銅鈴突然跳起踢踏舞,叮叮當當唱著"此路不通")
秦正吐掉嘴裏的花梗,突然發現袖袋裏的十萬靈石券變成了"欠條符",上麵歪歪扭扭寫著:"驚擾費——賒賬二十頭烤靈豬"。他揉著屁股苦笑:"管他是華佗轉世還是鍾馗附體,能讓我大哥睜眼,就算他半夜在房頂跳儺戲我都認!"
寧識一覺醒來,已是日影西斜。那丫鬟在門外候了多時,見她醒了,忙上前道:"神醫可算醒了,二爺在正堂..."話未說完,便被寧識截住:"怎麽?你們二爺是那會走會跳的金麒麟不成?值得我日日去拜見?"說著將袖子一甩,"且去備桌酒菜來,爺要用膳。"
那管事婆子原想再勸,見她這般形容,隻得吩咐廚房速速整治席麵。不多時,八珍玉食擺滿一桌。
寧識也不謙讓,舉箸便夾,那吃相活似餓虎撲食,湯汁濺得前襟斑斑點點。偏生布菜的小桃低眉順眼,連斟酒時衣袖拂動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你喚什麽?年歲幾何?"寧識接過湯碗,似隨口問道。
小桃福了福身:"奴婢小桃,是府裏的家生子,今年二十三了。"
寧識將筷子往青瓷碟上一擱,笑道:"好個齊整丫頭。我瞧你行事妥帖,不如..."她忽然傾身,"我替你做個媒,給秦二爺作側室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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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一聲,小桃手裏的纏枝蓮紋壺蓋滾落在地。她膝蓋砸在青磚上的聲響聽得人牙酸:"神醫折煞奴婢了!奴婢...奴婢..."那額頭眼見就要磕出血印子。
"奇了。"寧識眯起眼睛,"莫不是嫌秦二爺..."
"二爺龍章鳳姿!"小桃急得聲音都顫了,"都是奴婢福薄..."
"那就是你心裏已經有人了?"
"奴婢不敢!奴蠢笨,隻曉得伺候主子!"小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寧識眼中忽泛起月華般的清光,聲音似浸了蜜的鴆酒:"秦府潑天的富貴,別人求還求不來..."她指尖撫過小桃發抖的下巴,"你倒躲得跟見鬼似的?"
小桃的眼神漸漸渙散,像是陷入某種可怖的回憶中:"秦府的女人...都是短命鬼..."
她顫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布上抓出褶皺:"蓮夫人剛進府那會兒,肚子已經顯懷了。新婚夜新房裏的動靜,我們在耳房都聽得真切——瓷盞砸碎的聲響,還有大爺手臂上那道血淋淋的抓痕..."
寧識注意到小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點點血珠。
"可大爺待她真是掏心掏肺。"小桃的聲音突然變得飄忽,"蓮夫人孕吐得厲害,大爺就讓人在院裏架了十二口鍋灶,天南海北的吃食輪著做。可夫人吃什麽吐什麽,到後來..."她突然打了個寒顫,"吐出來的都是黑水..."
窗外突然掠過一陣陰風,吹得燭火劇烈搖晃)
"小產那日..."小桃的瞳孔劇烈收縮,"奴端著銅盆走到廊下,就聽見裏頭傳來...傳來..."她的喉頭滾動著,像是咽下什麽可怕的東西,"蓮夫人的肚皮...是青紫色的!血水浸透了半邊床褥,她抓著帳子的手指甲都翻起來了..."
"最瘮人的是..."小桃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大爺抱著那個成型的死胎時,居然...在笑..."
說到這裏,小桃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後來蓮夫人就瘋了。總穿著素白中衣在院裏遊蕩,有時對著枯井說話,有時...有時抱著個布娃娃喂奶..."
她的牙齒開始打顫:"上吊那晚,她肚裏的孩子已經會動了。可您知道嗎?"小桃突然抓住寧識的衣袖,"蓮夫人咽氣時...是笑著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關於孟菡的敘述更讓小桃魂不附體:"菡夫人從不發火,待我們極好。可她給丫鬟梳頭時..."小桃的眼淚突然湧出來,"梳著梳著...就會盯著人的後頸發呆...就像...就像在找下刀的位置..."
孟菡端坐席間,纖纖玉指撚著青瓷茶盞,偏是那指尖一抹丹蔻紅得妖異。旁支女眷故意提起孟蓮名諱時,她眼尾的胭脂暈得更豔三分,倒像沾了露水的狐尾花。
"可憐姐姐走得早,倒叫我撿了現成便宜。"她忽將羅衫領口扯鬆半寸,露出鎖骨處一枚紅痕,恰似雪地裏落著朱砂痣。滿座女眷倒吸涼氣的聲音裏,她反將茶湯傾在指尖,慢條斯理地舔舐。
入夜後的秋水齋更顯妖異。秦方剛踏進門檻,便見孟菡赤足踩在波斯毯上,金鈴隨著腳踝輕晃,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那件半透的鮫綃寢衣根本遮不住什麽,反倒讓燭光在她腰臀間流淌成蜜色河流。
"夫君..."她突然軟倒在秦方懷裏,嗬氣如蘭地數著他衣襟盤扣。待第三遍熱水送來時,守夜的小丫鬟分明聽見帳內傳來似哭似笑的嗚咽,混著鈴鐺亂響的動靜,羞得把銅盆都打翻在地。
最瘮人的是翌日清晨。孟菡梳妝時竟哼著孟蓮生前最愛的小調,對鏡描眉的樣子都與亡者如出一轍。當胭脂抹到唇上時,她突然對著銅鏡詭秘一笑:"姐姐你看,我把他照顧得多好..."
寧識的指尖在桌沿輕叩三下,忽然停住:"孟菡死前,可有什麽異樣?"
小桃正收拾碗筷的手微微一頓。窗外竹影婆娑,將斑駁的光影投在她低垂的眉眼間。
"說來也是怪,"小桃的聲音輕得像飄落的竹葉,"菡夫人走的那日清晨還在廊下與我們說笑。"她將帕子疊成方正的形狀,"說新釀的梅子飲甜得發膩,喝完一碗,牙都要倒了。"
寧識手中的蒲扇忽地一停。扇麵上繡著的青竹紋在光影間微微顫動。
"是時候去秋水齋看看了。"寧識起身時,蒲扇在掌心輕輕一轉,帶起一陣微涼的風。簷角的風鈴無端輕響,驚起一隻棲息的雀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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