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梅子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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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識指尖輕點小桃眉心,看著她眼神漸漸渙散,便扶著她到門口亭中躺下。鎖門時銅鎖"哢嗒"一聲響,驚飛了簷下一對棲燕。
    秋水齋的飛簷在暮色中勾出淩厲的剪影,這座占據秦府心髒的院落,一磚一瓦都浸著秦方當年瘋魔的癡念。推門而入,卻不見預期中的蛛網塵灰,反而窗明幾淨得瘮人——連青磚縫隙都透著被人日日擦拭的冷光。
    室內陳設素淨得近乎寡淡:一張黃花梨梳妝台,半盒幹涸的胭脂;一架繡著並蒂蓮的屏風,絲線早已褪成慘白。唯有梳妝台旁那幅畫像鮮活得出奇——畫中少女著杏紅衫子立於石橋,指尖荷花苞上還凝著露珠。孟蓮確如其名,似雨後新荷般透著股沁人的清氣,連畫紙都仿佛浸著蓮香。
    "難怪..."寧識的指尖懸在畫中人的眉眼上方。那含情目下藏著的,分明是三分算計七分涼薄,像荷塘底下纏人的水藻。
    寧識在秋水齋裏翻箱倒櫃,動作麻利得像隻偷油的老鼠。衣櫃裏的衣裳抖落一地,妝奩裏的胭脂水粉撒得滿桌都是,連床榻上的繡花被褥都被掀了個底朝天。
    "奇了怪了..."她撓撓頭,活像個沒找到鬆果的鬆鼠,"按照話本子的套路,這會兒該在樹下挖出個藏寶箱才對啊!"
    說幹就幹,寧師傅立刻化身人形穿山甲,掏出寶劍就開始掘地。一時間塵土飛揚,活像有十隻土撥鼠在開派對。兩個時辰後,原本雅致的庭院已經變成了菜地,連假山都被她捅出三個窟窿眼。
    "轟隆——"一聲巨響,假山終於不堪重負,塌成了碎石堆。秦正聞聲趕來,看到這滿目瘡痍的景象,差點當場背過氣去:"神、神醫!您這是要改行當石匠嗎?!"
    寧識頭也不抬,隨手甩出個結界把秦正罩住,活像扣了隻聒噪的鸚鵡:"再吵吵就把你哥埋下一個坑!"
    此時遠在客院的秦正突然打了個噴嚏,莫名覺得自家祖墳在冒青煙)
    寧識癱在繡床上,活像條被曬蔫的鹹魚。她盯著房梁上搖搖欲墜的蛛網,突然意識到——這屋子幹淨得過分,連根頭發絲都沒留下,活像是被人用篦子篦過似的。
    "難不成要去找那個活死人要東西?"她煩躁地翻了個身,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要是坨坨在就好了,那小家夥的鼻子比狗還靈,哪用得著她在這兒當人形挖掘機?
    想到這裏,寧識氣得對著床柱就是一腳。"咚"的一聲悶響,震得房梁上簌簌落下一層灰。就在這陣灰塵雨中,她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細微的"哢噠"聲。
    "有意思..."寧識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輕巧地翻上房梁。隻見衣櫃上方的橫梁縫隙裏,赫然卡著一隻積滿灰塵的錦盒,活像是被主人遺忘多年的秘密。
    "哢嚓"——寧識暴力拆解了機關鎖。盒中靜靜躺著一支蓮花簪,簪尖上的血跡早已幹涸成暗褐色,像極了枯萎的蓮瓣。最詭異的是,當她拿起發簪時,簪頭的珍珠竟"啪嗒"滾落,露出裏麵藏著的一小撮...頭發?
    寧識指尖掐出往生訣,一縷幽藍靈火自蓮花簪上嫋嫋升起。霎時間,整支發簪泛起詭異的青光,簪尖血跡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
    "現!"她輕叱一聲,那靈火驟然炸開,化作萬千光點將整個房間籠罩。光點交織間,時光如倒流的沙漏,屋內的塵埃開始逆著重力向上飄浮,褪色的幔帳重新泛起光澤,連梳妝台上幹涸的胭脂都漸漸濕潤起來。
    銅鏡中突然映出兩個重疊的倒影:一個是現在的寧識,另一個竟是...)
    ……
    苦水鎮蜷縮在雪山腳下,像一粒被世人遺忘的塵埃。皚皚雪峰終年不化的銀冠,將這座邊陲小鎮與世隔絕了數百年。直到十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山火,如同天神擲下的火把,瞬間點燃了整個山穀。
    烈焰吞噬了半座小鎮,焦黑的屋梁像枯骨般支棱在廢墟上。活下來的人們發現,這場災難竟成了某種詭異的輪回——每隔三五年,山火就會如約而至,將新長出的希望再次燒成灰燼。
    直到某個雪融的清晨,老礦工趙四在冒著熱氣的焦土裏,挖出了第一塊墨炎晶。這種通體漆黑的礦石握在手裏會發燙,在暗處會泛出詭異的紅光。當第一批礦石被商隊以黃金的價格收走後,苦水鎮的命運就此改寫。
    如今每逢山火過後,總能看到外鄉商賈頂著未散的焦糊味,在廢墟間穿梭競價。鎮口的酒幡換成了"墨炎晶專營"的鎏金招牌,連三歲孩童都知道對著陌生人比劃"這個價"的手勢。隻是沒人說得清,究竟是山火孕育了奇珍,還是奇珍引來了山火...
    苦水鎮的居民早已將周期性爆發的山火視作天神的恩典——那些吞噬家園的烈焰過後,總能從焦土中掘出價值連城的墨炎晶。在這片被命運反複灼燒的土地上,孟家姐妹的故事格外令人唏噓。
    且說那孟家姐妹,自幼失了慈母,全仗著父親在墨炎礦井裏掙命。孟父生得一雙"神手",但凡礦石經他掌眼,真偽立辨。誰承想天有不測風雲,這日礦井轟然坍塌,待眾人將孟父扒出時,那血水早浸透了粗布衫子,活似個血葫蘆。臨終前,他那渾濁目光隻死死盯著窗台上那盆枯敗的野玫瑰——原是亡妻最愛的物件,如今倒成了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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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而天無絕人之路。隔壁私塾裏住著個陳溪竹,原是苦水鎮少有的讀書種子。這陳生早對孟蓮存了心思,平素總穿著漿洗發白的青衫,每逢集日必要繞道縣城,買些蜜餞果子,用宣紙細細包了,趁人不備塞進孟家窗欞。如今見孟家遭難,更將文人做派發揮到極致:親自為孟父擦洗更衣,連棺木縫隙都用朱砂描得一絲不苟,倒像是要把孟家破碎的體麵,一針一線地縫補回來。
    喪事過後,孟蓮領著妹子在鎮口支起茶攤。姐姐煮的玫瑰茶湯,因添了秘方,總比別家多賣幾文錢;妹妹繡的並蒂蓮帕子,針腳細密,在閨閣中甚是搶手。每至暮色四合,那陳溪竹便"恰巧"路過,幫著收攤。三人沿著飄滿焦灰的溪水慢行,但見孟蓮腰間算盤珠兒叮咚,孟菡手中繡繃沙沙,伴著書生翻動書頁的聲響,竟譜成苦水鎮最安閑的夜曲。
    且說那孟蓮原道是歲月靜好,偏生天公不作美,這日忽降傾盆大雨,將那苦水鎮的石板街洗得鋥亮。街坊們個個縮頸疾走,活似那雨打芭蕉下的鵪鶉。孟蓮見生意無望,正待收拾茶具,忽聞得一陣清越嗓音道:"姑娘且慢,容小生暫避片時。"
    但見來人頭戴青玉冠,身著雲紋錦,腰間懸著個鎏金香囊,端的是一派南邊富貴氣象。孟蓮心下暗忖:"這必是個走南闖北的豪商。"便溫言道:"客官請坐,今日不曾備得茶湯,隻有自家釀的梅子飲,權當解渴罷。"說著遞過一盞青瓷碗。
    那男子接過碗時,指尖似有意無意擦過孟蓮手背,驚得她險些摔了銅勺。隻見他將梅子飲一飲而盡,笑道:"北地的薑茶辣得人喉頭發緊,哪似姑娘這梅子飲,酸甜適口,倒叫我想起南鄉的"冰碗"來。"
    孟蓮聞言抿嘴一笑:"客官說笑了。北地苦寒,原該喝些辛辣之物暖身。這梅子飲不過是閨閣小物,登不得大雅之堂。"說著卻挨著方桌坐下,"聽客官口音,莫不是從蓮鄉來的?"
    "姑娘好耳力。"男子折扇輕搖,"我們那兒的蓮花,開起來能映紅半邊天。小娃娃們最愛偷摘蓮蓬,剝出來的蓮子甜中帶苦,倒像..."話到此處忽地頓住,隻拿眼風往孟蓮麵上掃。
    簷外雨絲密織,竟在青石板上濺起朵朵銀花。茶攤裏梅子香混著來客身上的沉水香,氤氳出幾分曖昧氣息。孟蓮忽覺頰上發燙,忙低頭去絞手中的帕子,那帕角上繡的並蒂蓮,恰似在嘲弄她此刻心緒。
    雨點劈裏啪啦地敲打著竹棚頂,聲音嘈雜卻意外地讓人心安。茶棚裏,孟蓮正和那位陌生客人聊得投機。
    "南方的荷花確實開得極好,"男子微笑著說,"每到夏季,整個湖麵都是粉色的。"
    "真想去看看呢,"孟蓮給他添了些梅子飲,"我們這裏隻有雪山和礦洞,連朵野花都少見。"
    "但你們這裏的梅子釀得真好,"男子抿了一口,"酸甜適中,比南方的還要清爽。"
    "這是我母親的配方,"孟蓮臉上浮現懷念的神色,"她總說,再苦的日子也要留點甜味。"
    男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話很有道理。我在北地行商多年,發現越是艱苦的地方,人們越懂得珍惜生活中的美好。"
    兩人從南方的美食聊到北地的風土人情,不知不覺就過了很久。在苦水鎮,陳溪竹算是最有學問的人了,可跟眼前這位一比,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這人的見識、氣度和談吐,都讓孟蓮不由得心生好感。
    "大爺,可算找到您了!"一個小廝急匆匆跑進茶棚。男子見狀起身,對孟蓮拱手道:"多謝姑娘讓我避雨,還招待了這麽好的梅子飲。今日一席談話,讓我受益匪淺。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孟蓮微微欠身,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等她回過頭,卻發現桌上放著幾塊上品靈石——要知道一碗梅子飲才值兩塊下品靈石,這些錢都夠買下整個茶攤了。
    傍晚時分,孟蓮收攤回家,一推門就看見妹妹孟菡渾身濕透,像隻落湯雞似的站在門口,正不停地打著噴嚏。
    "菡兒!"孟蓮急忙上前,心疼地替妹妹擦著臉上的雨水,"這一整天都不見人影,去哪兒了?怎麽連把傘都不帶?"她邊說邊麻利地幫妹妹脫下濕透的外衣,"快去洗個熱水澡,別著涼了。"
    孟菡仰起小臉,雖然凍得鼻尖通紅,卻笑得格外明媚:"阿姐,我剛給溪竹哥送雞湯去了。"說著,她小心翼翼地解開懷裏的包袱,露出一個空碗,"你看,他都喝完了呢。"
    孟蓮接過碗,柔聲問道:"溪竹這幾天好像特別忙,是私塾裏的孩子們又調皮了嗎?"
    "不是的。"孟菡搖搖頭,眼睛卻亮晶晶的,"鎮上來了位很有名望的客商,要買下今年所有的墨炎晶。吳掌櫃特意請溪竹哥去做文書呢。"她說著說著,聲音不自覺地輕快起來,"溪竹哥寫字可好看了,那客商看了都連連稱讚。"
    孟蓮注意到妹妹說起陳溪竹時,臉頰微微泛紅,眼睛也比平時更亮了幾分。她心裏了然,卻隻是溫柔地幫妹妹攏了攏散落的發絲:"好了,快去洗澡吧,我去給你煮碗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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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連日暮色四合時,那錦衣男子總踩著碎金般的夕照來茶攤小坐。這日他又將孟蓮退回的靈石推回案上,指尖在粗陶碗沿輕輕一叩:"孟姑娘的梅子飲,可是新添了桂花?"
    孟蓮執勺的手微微一頓,攪動著浮沉的桂花碎:"鄉野粗物,比不得南鄉的精致......"話音未落,忽覺發間一鬆——原是那支陳溪竹贈的鎏金簪子滑落半截。她慌忙去扶,卻見男子目光灼灼,正望著她素羅裙上被夕陽染透的流雲紋。
    "姑娘可知?"男子忽然傾身,衣袂間沉水香混著梅子清冽,"南鄉梅飲甜得發膩,倒不如這帶著山野氣的滋味。"他說話時眼尾微揚,與陳溪竹溫潤如玉的眉眼截然不同。一個像未出鞘的劍,寒芒暗藏;一個似硯中墨,愈磨愈潤。
    晚風掠過茶棚,捎來遠處私塾的誦書聲。孟蓮恍惚想起,陳溪竹描述南鄉時總愛說"小橋流水",而眼前人提起卻道"十丈軟紅"。一個帶回的羅裙她舍不得穿,一個留下的靈石她不敢收。粗瓷碗底沉澱的桂花碎,忽然像極了那日陳溪竹給她看的甜碎冰,剔透卻易融。
    "阿姐!"孟菡的呼喚驚醒了她。小姑娘抱著滿懷新采的野梅,鬢角還沾著溪水汽。她眨著眼打量陌生男子,忽然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溪竹哥新做的梅餅,您嚐嚐?"
    男子接過時,玉佩與孟菡腕間陳溪竹贈的銀鐲輕輕一碰,"叮"——像某種無言的較量。
    孟蓮將男子的話細細咀嚼,如同含著一顆未熟的梅子,酸澀中帶著回甘。她雖未踏足過南鄉,卻固執地想要為陳溪竹複刻那碗加了甜碎冰的梅子飲——就像他曾經描述的那樣。
    北地的風刀子般刮人,貧瘠的土地隻肯施舍些酸澀的野梅子。孟蓮常常天不亮就挎著竹籃上山,在荊棘叢中尋覓那些青黃不接的果實。她的手指被梅枝劃出道道血痕,卻仍堅持采滿一整筐。
    回家後,她將梅子反複淘洗,用蜂蜜和幹花一層層醃漬,再倒入甜酒浸泡。最後加入冰糖與鮮果熬煮,直到湯汁呈現出琥珀色的光澤。
    "嚐嚐這個版本?"孟蓮捧著粗瓷碗,指尖還帶著灶火的餘溫,"我加了新采的桂花。"
    陳溪竹接過碗,目光卻越過她望向遠方:"南鄉的青梅,都是在暖房裏精心培育的。"他淺嚐一口,溫潤一笑,"北地的野梅子,再怎麽炮製也難及南鄉的滋味。"
    孟蓮忽然明白,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僅是碗梅子飲——她執著於將苦澀釀成甘甜,而他向往的卻是遠方那個不必費力就足夠美好的世界。就像此刻,她站在灶台前計算著柴米油鹽,而他談論的是詩書禮樂。
    "公子說得極是。"孟蓮垂下眼簾,掩飾住眼中的失落。再抬頭時,臉上已綻開明媚的笑容,順手將灶台上那本翻舊的《南鄉風物誌》塞進了柴堆。
    陳溪竹正與孟菡說笑著走近茶攤,忽見那熟悉的身影,腳步不由一頓。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整了整衣襟,快步上前拱手道:"秦家主?當真是巧遇。您怎會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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