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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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蓮手中的木勺"啪嗒"掉在案板上,濺起幾滴琥珀色的梅子汁。她睜圓了杏眼,嘴唇微微發顫,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嚨:"秦、秦公子..."聲音卡在喉間,化作一陣急促的咳嗽。
    秦方見狀,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中的陶壺。修長的手指拂過青瓷碗沿,斟滿一碗梅子飲遞到她麵前。這個動作他做得行雲流水,仿佛早已在心底演練過千百回。
    "嚇著你了?"他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怕驚飛枝頭的雀兒。陽光透過竹棚的縫隙,在他眉宇間投下細碎的光斑,襯得那雙眼睛格外清亮。
    孟蓮捧著碗的手指微微發抖,碗中的梅子飲蕩起細小的漣漪。她看見秦方喉結滾動了一下,聽見他用從未有過的鄭重語氣說:"我想娶你為妻。"簡簡單單七個字,卻像是把半生積蓄的真心都捧了出來。
    風忽然停了。茶攤外傳來孩童遙遠的嬉笑聲,更顯得這一刻的寂靜格外漫長。秦方就這樣望著她,目光幹淨得像初融的雪水,沒有世家公子的倨傲,也沒有商賈的精明,隻剩下最本真的期待。
    孟蓮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芒,指尖在粗陶碗沿輕輕摩挲。真心?她心底冷笑。這世間哪有什麽無緣無故的真心。不過秦方願以正妻之位相許,倒是出乎她的預料——看來那張礦藏圖的分量,比她想象的還要重。
    "公子說笑了。"她忽然抬眸,眼中噙著三分譏誚,"我這般鄉野村姑,怎配做秦家的主母?"話音未落,手中的陶碗已重重擱在案幾上,濺起的梅子汁像極了那日山洞裏未幹的血跡。
    秦方急急上前,玄色衣袖帶翻了竹凳。他伸手想攔,卻被孟蓮側身避開。推車上的陶罐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蓮兒!"秦方喉間溢出一聲低喚,竟帶著幾分哀求的意味,"我秦方對天起誓,此生隻鍾愛你一人,絕不另娶,絕不納妾。..."
    "省省吧。"孟蓮冷笑,將最後一摞粗瓷碗重重碼進推車,"你們這些世家公子的誓言,還不如我這梅子飲值錢。"她故意將"世家公子"四個字咬得極重,像在提醒彼此雲泥之別。
    秋風卷著落葉掠過兩人之間的空隙。秦方望著她倔強的背影,忽然覺得手中那支蓮花簪重若千鈞。而孟蓮背對著他整理推車,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欲擒故縱的把戲,她向來玩得得心應手。
    ……
    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欞,在梳妝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孟蓮望著銅鏡中那支並蒂蓮玉簪,羊脂玉在日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秦方的手指還停留在她鬢邊,帶著薄繭的指尖不經意擦過耳垂,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蓮兒。"他聲音低啞,鏡中倒映的身影挺拔如鬆,玄色衣袍上金線繡的雲紋與她素白的衣裙交相輝映,當真是一對璧人。
    孟蓮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芒,纖指輕叩妝奩暗格。機關彈開的輕響裏,她捧出個泛著竹青的小筒:"這是我爹臨終所托..."話音未落,秦方溫熱的掌心已覆上她微涼的手背。
    竹筒開啟的刹那,雪山礦藏圖泛黃的絹帛在陽光下顯露出蜿蜒的墨線。秦方瞳孔微縮——這正是半年來他踏遍北地苦苦尋覓的礦脈圖。而此刻,它竟以這樣的方式,被眼前這個曾退回他所有珍寶的姑娘,當作定情信物捧到他麵前。
    "當年爹說..."孟蓮的聲音像浸了蜜的梅子飲,甜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澀意,"要贈予值得托付終身之人。"她抬眼時,長睫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珠,卻在對上秦方視線的瞬間化作瀲灩春水。
    窗外積雪壓斷枯枝的脆響驚醒了怔忡的秦方。他忽然將礦藏圖與姑娘的手一同握住,力道大得幾乎要揉碎那截皓腕:"蓮兒可知,這圖..."
    "我知。"孟蓮截住他的話頭,指尖點上他緊蹙的眉峰,"所以更要給你。"她笑得像隻嬌俏,卻在秦方低頭吻來的瞬間,將臉埋進他胸膛——那裏跳動著的心音,終於徹底落進了她織就的羅網。
    紅燭搖曳的紗帳內,孟蓮玉體橫陳如雪,杏眸含春似醉,眼尾那抹胭脂色隨著嬌喘愈發濃豔。
    秦方掌下的肌膚燙得驚人,每處曲線都似精心雕琢的陷阱——纖腰一折便陷進錦被,朱唇溢出破碎嗚咽。
    巫山神女化作了實實在在的妖精,將千年道行都熔在這蝕骨銷魂的雲雨裏。
    暮色四合時,陳溪竹踩著最後一縷殘陽闖進小屋。他衣襟上還沾著墨跡,顯然是剛從私塾匆匆趕來。
    "十餘年情分..."陳溪竹的聲音啞得不成調,指尖掐進掌心,"就抵不過這些黃白之物?"
    孟蓮倚在窗邊,夕陽將她的輪廓鍍上一層血色。她漫不經心地撚起那袋上品靈石,指尖與靈石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溪竹哥,"她忽然輕笑,"這些夠你在私塾教一輩子書了吧?"
    靈石袋被塞進陳溪竹手中時,他聞到了熟悉的梅子香——是孟蓮常年醃漬野果沾染的氣息。可此刻這香氣混著陌生的沉水香,刺得他眼眶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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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著吧。"孟蓮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就當是...賀禮。"
    陳溪竹突然暴起,靈石如雨點般砸向地麵。有一顆滾到孟蓮腳邊,她繡鞋上綴著的珍珠正好壓住靈石中央的秦家徽記。
    "你變了。"陳溪竹額角青筋暴起,卻在對上孟蓮眼睛的瞬間怔住——那裏麵沒有他熟悉的溫柔,隻有玉石般的冷光。
    暮色漸濃,最後一縷光從他們之間悄然退去。就像那些年一起摘過的野梅,終究在記憶裏發酵成了截然不同的滋味。
    陳溪竹的指節捏得發白,滿屋珍寶在夜明珠映照下流轉著冰冷的光暈。孟蓮慵懶倚著檀木案幾,雪色紗衣滑落至肘間,露出鎖骨處幾枚未消的胭脂痕——那抹豔色刺得陳溪竹眼底生疼。
    "十年青梅竹馬..."他嗓音沙啞如粗糲的砂紙,"就值這些死物?"
    孟蓮輕笑,指尖勾著靈石袋往他懷裏拋。錦囊散開的刹那,數十枚上品靈石叮當滾落,其中一枚正巧撞開她半敞的衣襟,堪堪卡在雪膩溝壑間。
    "溪竹哥哥不是最懂禮數麽?"她足尖輕點他膝頭,羅襪上金線繡的纏枝蓮紋在燭火下明明滅滅,"怎麽今日倒學起強取豪奪的勾當?"
    話音未落,陳溪竹已掐著她腰肢撞進裏屋。織金帳幔劇烈晃動,孟蓮後頸磕在鴛鴦錦被上,卻從喉間溢出一聲甜膩的哼笑。
    紗衣撕裂聲裏,她故意扭著腰肢去蹭他腰間玉帶,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在他頸後劃出細痕:"這般急色...倒比秦公子更像個莽夫..."
    ……
    秋末格外燥熱,連風都裹挾著焦土的氣息。"夫人,該試婚服了。"侍女捧著錦緞進來,卻被孟蓮揮手屏退。她摩挲著窗欞上新雕的並蒂蓮紋,忽然想起陳溪竹最後那日猩紅的眼眶。那個連殺雞都不敢看的書生,竟會為張礦圖縱火焚山?
    銅鏡映出她驟然蒼白的臉色。記憶如走馬燈般閃回:秦方"醉酒"那夜鬆開的儲物袋、陳溪竹突然知曉的礦脈位置、還有吳老板暴斃時嘴角那抹不自然的青紫...每塊碎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真相。
    "好一招借刀殺人。"孟蓮突然輕笑出聲,指尖掐進雕花窗框。她早該想到——能催動墨炎晶的唯有金丹修士的靈力,而整個苦水鎮,除了秦方還有誰?那夜山洞裏所謂的"意外",怕也是場精心設計的戲碼。
    銅鏡突然映出她勾起的唇角。有什麽關係呢?橫豎她要的從來不是真相。素手撫過嫁衣上綴滿的東珠,孟蓮對著鏡中的自己舉杯——敬這盤棋局裏,活到最後的贏家。
    紅燭高燒的寢殿內,青瓷碗盞在秦方袖袍翻卷間碎了一地。參湯濺在孟蓮雪白的寢衣上,暈開一片刺目的褐紅。
    "你心裏裝的到底是哪個死人?"秦方掐著她下巴的手突然下滑,覆在她隆起的小腹,"還是說..."他眼底閃過一絲孟蓮從未見過的陰鷙,"在惦記那半張沒交出來的礦圖?"
    孟蓮突然劇烈幹嘔起來,這半年來所謂的"孕吐",此刻想來都透著蹊蹺。那些安神湯裏若有似無的苦澀,不正是墨炎晶研磨後的氣息?她顫抖著摸向枕下暗格——那裏藏著的半張礦圖,邊緣已經被人翻得起了毛邊。
    "夫人難產"那夜,她恍惚聽見產婆驚呼"孩子怎會渾身黢黑"。此刻記憶如淬毒的箭矢紮進心口。
    "好一對...天造地設的...毒鴛鴦..."孟蓮嘶啞的笑聲混著血沫,染紅了鴛鴦錦被。銅鏡映出她形銷骨立的身影,哪還有當年茶攤邊勾魂攝魄的模樣?她終於明白,這場博弈裏從來就沒有贏家——當她以礦圖為餌時,秦方何嚐不是在以柔情為刃?
    秋水齋的雕花窗欞被夜風吹得咯咯作響,孟蓮蜷縮在錦被裏,喉間溢出的嗚咽像被碾碎的風箱:"娘親的罪孽...為何要你來償..."
    淒厲的哭聲驚醒了簷下棲息的寒鴉,撲棱棱飛向墨色蒼穹。廊下當值的婆子們交換著眼色,那個素日趾高氣揚的夫人,此刻也不過是個痛失骨肉的可憐人。
    "蓮兒莫哭。"秦方溫熱的掌心覆上她顫抖的肩頭,蟒紋袖口暗繡的安神香隱隱浮動。孟蓮倏然僵住,他指腹摩挲她後頸的觸感,宛如毒蛇遊過脊背。
    她將臉埋進他胸前金線密織的雲紋裏,任淚水暈開大片暗紋。
    "孩子還會有的。"他低語如情話,卻讓孟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月光透過紗帳,照見妝台上那碗新熬的安神湯,湯麵漂浮的晶屑正泛著詭異的幽藍。
    ……
    夜漏滴盡時,孟蓮在鮫綃帳中舒展了身子。秦方不來的夜晚,連熏爐裏的安息香都顯得格外清透。她將臉埋進軟枕,任青絲鋪滿繡榻,恍惚間似回到未嫁時躺在曬穀場看雲的辰光。
    劇痛撕裂夢境那刻,她最先聞到的是焦油混著血腥的濁氣。睜眼對上一張被火舌舔舐過的臉。
    潰爛的皮肉間露出森白牙床,右眼眶空蕩蕩盛著陰影,左眼卻亮得駭人。那隻布滿灼痕的手正掐著她咽喉,指縫間垂落的玉佩晃蕩著,是當年她送給陳溪竹的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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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認出我了?"怪物喉嚨裏滾出砂礫摩擦般的笑聲,殘缺的鼻梁蹭過她耳垂,"你賞的山火...燒了三天三夜..."焦黑的手指突然探入她寢衣,粗糙的觸感像蛇信遊走過絲綢,"現在該你償還了。"
    孟蓮的掙紮突然凝滯。借著月光,她看清對方鎖骨處尚未痊愈的潰爛——那分明是長期接觸墨炎晶的毒瘡。
    電光火石間,秦方書房裏消失的護心鏡、礦工們議論的"晶毒人",全都有了答案。
    銅鏡"哢"地裂開蛛網狀紋路,映出孟蓮被撕破的寢衣下斑駁指痕。陳溪竹潰爛的手掌還掐著她的腰肢,膿血混著涎水滴在她鎖骨。
    "礦圖麽?"孟蓮突然尖笑,染血的貝齒咬破下唇,"原來你變成這副鬼樣子..."她餘光瞥見枕下寒光,那是秦方昨夜賞的嵌寶石匕首,"就為這個?"
    陳溪竹殘缺的鼻翼翕動,突然發出夜梟般的怪笑。孟蓮聞到他腐爛皮肉間熟悉的沉水香——三年前她親手調製的定情香!
    癲狂的恨意如毒蛇竄上脊梁,她假意順從地抬手環住他脖頸,另一隻手卻猛地抽出匕首。
    "嗤——"
    利刃捅進腐肉的悶響格外清晰。陳溪竹潰爛的脖頸噴出黑血,濺在孟蓮臉上尚帶餘溫。
    ……
    碧綠的玉鐲襯得孟蓮肌膚愈發慘白。她機械地撫摸著隆起的腹部,腹中胎兒突然踢了一腳,仿佛在嘲笑這荒唐的父愛。
    "姐姐!"
    這聲呼喚讓孟蓮指尖一顫。她緩緩轉頭,看見孟菡站在月光與燭火的交界處,杏黃的衫子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孟菡的眼淚砸在姐姐手背上,滾燙得幾乎要灼穿皮膚:"姐姐,是陳溪竹和秦方聯手害死了父親!..."她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塊染血的絹布,上麵歪歪扭扭畫著兩個人的身影,"爹臨死前...用血畫的..."
    孟蓮突然低笑起來。她撫摸著妹妹的發髻,指尖觸到木簪上凹凸的紋路——那是父親教她們認礦脈時畫的記號。
    窗外傳來秦方漸近的腳步聲,她將染血絹布塞回妹妹懷中,聲音輕得像歎息:"好妹妹...你來得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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