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水月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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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嫂臉色煞白,卻不敢違逆柳妃,隻能眼睜睜看著慕容錦芸被拖走。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下可如何向夫人交代?
水月閣內,枯葉堆積,簷角結滿蛛網。昔日寵冠後宮的蘆美人如今形銷骨立,終日倚窗發呆。自父兄被斬那日起,她便自請幽居於此,再不見君王麵。
慕容錦芸被推入閣中時,卻暗暗鬆了口氣。比起在慕容錦珠手下受盡折磨,這冷清的水月閣反倒成了她的庇護之所。
慕容錦芸踏入水月閣的刹那,黴濕的氣息便撲麵而來。閣內光線昏暗,雨水順著腐朽的窗欞滴落,在地麵積成一個個小水窪。
那張曾經華貴的雕花大床,如今床幔泛黃,幾處補丁針腳粗陋。梳妝台上的銅鏡布滿鏽斑,照出的人影支離破碎。靠牆的木桌腿腳不穩,缺嘴的茶壺旁擺著幾隻豁口的瓷杯,釉色早已黯淡。
青磚地麵凹凸不平,縫隙間滋生出片片青苔。唯一的婢女阿青衣衫襤褸,正機械地用銅盆接住屋頂漏下的雨水。
每接滿一盆,她便重重歎口氣,渾濁的水麵映出她麻木的麵容。
宮人尖著嗓子嚷完柳妃的"恩典",也不待回應,轉身便走。腳步聲在空蕩的殿內回響,襯得四下愈發死寂。
慕容錦芸屏息凝神,幾乎以為這屋裏隻剩個空殼。她壯著膽子往內室探去,忽見雕花床幔後隱約現出個人形。
蘆美人靜靜臥在褪色的錦被中,麵色慘白得近乎透明。深陷的眼窩裏嵌著兩顆失了神采的眸子,幹裂的唇瓣像是褪了色的花瓣。曾經引以為傲的青絲,如今枯草般散在枕上。
可那高挺的鼻梁、秀致的眉骨,仍在訴說著她昔日的風華。就像一尊被歲月侵蝕的玉雕,雖蒙塵垢,骨相猶存。
蘆美人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錦被,空洞的目光穿透腐朽的房梁,仿佛在凝視著往昔的繁華。
那時她肌膚勝雪,眼波流轉間便能引得君王不早朝。而今這副殘軀,連翻個身都要耗盡氣力。
"奴錦芸拜見蘆美人,美人萬福。"慕容錦芸的叩拜聲在寂靜中格外清脆。
許久,床榻上傳來布料摩挲的聲響。蘆美人幹裂的唇瓣顫了顫,氣若遊絲道:"咳咳…我這般模樣…談什麽萬福…"這一句話像是從枯井裏撈出來的,帶著腐朽的回響。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節攥得發白。
慕容錦芸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彩,她一把搶過阿青手中的抹布:"姐姐歇著,這些粗活我來!"聲音輕快得不像個剛入冷宮的婢女。
阿青眯起渾濁的眼睛:"喲,進了這鬼地方還這麽高興?"她突然將整桶髒水踢翻,"那把這些都擦幹淨,再去後院把堆積三個月的衣裳洗了。"
"好嘞!"慕容錦芸麻利地跪地擦拭,哼著的竟是鄉野小調。水花濺在她臉上,倒映著窗欞漏下的天光——那是阿青許久未見的,活人的神采。
暮色漸沉時,宮人踢進個食盒,掀開隻見三碗泛黃的糙米粥,一碟煮得發黑的菜葉,還有幾個長了黴斑的硬饅頭。
阿青二話不說搶了最完整的饅頭,坐在門檻上稀裏呼嚕喝起粥來:“這宮裏到處金玉富貴,偏偏不把我們當人看!”
慕容錦芸卻捧著粗瓷碗跪到床前,輕聲道:"美人,該用膳了,奴伺候您起身。"見蘆美人仍癡望著房梁,她小心托起那瘦骨嶙峋的背脊,墊上自己帶來的幹淨帕子。
粥碗騰起的熱氣模糊了蘆美人凹陷的麵容,慕容錦芸吹涼每勺粥的動作,像是在侍奉真正的貴妃。
阿青啃著饅頭冷笑,跟著這樣的主子還有什麽前程可言,這丫頭莫不是個癡的?橫豎這癆病鬼也活不過冬天,倒省得她沾晦氣。
此後水月閣裏總回蕩著少女清亮的聲音:
"美人,奴新采了晨露煮茶——"
"美人,奴給您梳個時興的飛仙髻可好?"
"美人,窗外的海棠開了,奴扶您去看看?"
慕容錦芸像隻不知疲倦的雀兒,將破敗的閣樓一點點拾掇出人味。她甚至還拆了自己的舊衣給蘆美人縫製新枕,那針腳細密得像阿娘給她織的肚兜。
阿青冷眼旁觀著,直到某天突然將抹布一扔:"主子,奴婢也想終身伺候你,可奴家裏的人還等著奴的月俸呢,實在是不得已。"她掂量著攢夠的靈石,頭也不回地跨出水月閣。
木槌敲打衣衫的"梆梆"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慕容錦芸挽著袖子在井台邊浣衣。
皂角泡沫沾在她鼻尖上,被晨光映得像顆珍珠。她忽然想起在慕容府時,連洗衣都要被吳嫂克扣皂角。
"美人聞聞,太陽把棉花都曬甜了。"慕容錦芸踮腳晾曬被褥,故意抖落幾片蒲公英似的棉絮。
“美人,聽說慕容錦珠誕下一個小公主,怒得打殺了接生姥姥和隨侍太醫,三皇子左丘炎再立戰功,鑄劍師玄雷冶又為陛下鑄了一把絕世名劍…”
錦芸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些宮裏的見聞,蘆美人混濁的眼中泛起漣漪,油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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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錦芸邊補衣裳邊哼著小調,"哢嗒"一聲,蘆美人推來半塊桂花糕,幹裂的嘴角微微揚起。
那日晨光正好,蘆美人忽然抓住正在梳頭的慕容錦芸手腕:"去把箱底那件藕荷色襦裙取來。"聲音雖弱,卻帶著久違的堅決。
慕容錦芸翻出這件蒙塵的舊衣時,隱約嗅到一絲殘存的沉水香。更令她吃驚的是,蘆美人從床尾暗格取出個鎏金纏枝紋錦盒,裏頭躺著隻鸞鳳和鳴鐲:"送去昭華殿,交給王之仁。"
走在久違的宮道上,慕容錦芸腳步輕快得像隻初春的雲雀。她故意讓破舊的裙擺掃過新開的芍藥,沾了滿身花香。
昭華殿前,王總管接過鐲子時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顫:"候著。"轉身時,慕容錦芸分明聽見殿內傳來茶盞墜地的脆響。
王總管的話音剛落,慕容錦芸便察覺他眼角微紅。回到水月閣時,蘆美人正倚在窗邊,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窗欞。
"主子,王總管說..."慕容錦芸話音未落,蘆美人突然轉身:"梳妝!"聲音嘶啞得像是從胸腔裏擠出來的。
可翻遍整個水月閣,也不過找出半盒幹涸的胭脂、一支禿了的眉筆。
慕容錦芸靈機一動,摘來院中野薔薇搗成花汁,為蘆美人染紅指甲;拆了舊帳幔的金線,在鬢邊挽出個簡單大方的發髻,插了一支梨花做點綴。
蘆美人對著水缸俯身時,渾濁的淚珠"啪嗒"落入水中。水波晃動間,倒映出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影子,那是寵冠六宮的蘆昭儀,也是如今形銷骨立的冷宮棄妃。
蘆美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撫上慕容錦芸的臉頰,聲音輕得像歎息:"這樣好的眉眼,白白在這裏蹉跎了好時光。"
話未說完,少女已重重跪下,額頭抵在青磚上發出悶響:"奴命卑賤,隻有在水月閣才知道活著也能這樣暢快,美人對奴恩同再造。"
蘆美人怔住了,那些被刻意遺忘的溫柔,此刻竟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流轉——
她記得慕容錦芸攢了三個月的月錢,就為給她換一碗蓮子羹;記得這小丫頭為塊幹淨布料,和司織局的嬤嬤吵得麵紅耳赤;更記得無數個寒夜,少女偷偷劈柴生火時,凍得通紅的手指。
"傻丫頭..."蘆美人將少女扶起,渾濁的淚滴在她手背上濺開。窗外,一株野薔薇正悄悄攀上窗欞,開出今春第一朵花。
蘆美人望著搖曳的燭火,恍惚間想起那日滿門抄斬後,她本已心如枯井。可眼前這個暖陽一般亮堂堂的小丫頭,卻硬生生照進了她荒蕪的生命裏。
"好孩子..."她聲音哽咽,指尖輕撫過慕容錦芸的發梢,"你往後自有大好的前程。"
“奴不要什麽前程,隻想這樣陪著美人。等秋天栗子熟了,奴悄悄去後山采一些咱們夜裏烤著吃。”錦芸隻當蘆美人有自裁之意,她想著隻要她好好守著美人,就不會出事的。
子時的更漏聲遠遠傳來,水月閣的燭火卻倔強地亮著。
慕容錦芸看著最後一截蠟燭漸漸融化,蠟淚在燭台上堆積成小小的山丘,照這麽用下去,明天可就沒有蠟燭用了。
她悄悄盤算著明日傍晚要去其他冷宮撿些鬆脂蜜蠟來,日子再怎麽苦晚上也得有些光亮才行,不然美人徹夜睡不著,身體都要熬壞了。
"吱呀——"
腐朽的宮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慕容錦芸抬頭時,正對上一雙玄色龍紋靴。燭火搖曳間,那襲繡著暗金雲紋的黑袍幾乎填滿她整個視野。
"臣妾參見陛下。"蘆美人的聲音突然清亮如少女,拉著她一同伏地行禮。
退至門廊時,慕容錦芸仍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她悄悄抬眼,隻見那人逆光而立,玄色大氅下隱約可見緊繃的下頜線——這就是傳說中殺伐果決的梵虛國君左丘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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