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財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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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數到第七根蠟燭時,廂房傳來熟悉的啼哭。那聲音像鈍刀刮骨,在潮濕的梅雨季裏發黴。她下意識按著微隆的小腹——那裏又孕育著新的罪孽。
阿林端著藥碗進來,十九歲的青年肩頭還沾著夜露。燭光在他睫毛投下蛛網般的陰影,襯得瞳孔愈發幽深。五個孩子蜷在牆角分食生芋頭,最大的那個伸手來抓弟弟的衣擺,指縫裏嵌著昨日抓撓的血痂。
"李婆子今早問起..."阿姐突然開口,聲音比藥渣還碎。
阿林捏著她下巴灌藥,腕間金鈴鐺叮當作響。那是從去年死的接生婆身上取下的。"她活不過端午了。"他擦去姐姐唇邊藥汁,動作溫柔得像在擦拭祖傳瓷器。
第七個孩子胎死腹中那夜,老仆撞開了別莊的腐木門。五個畸形兒正在院中追咬野貓,最小的那個手腕係著褪色紅繩,繩上金鈴隨蹣跚步伐發出細響。
"長房歿了!"老仆跪在青苔上,眼睛卻黏在孩子們身上。那些歪斜的眼距、外翻的嘴唇,活像廟裏泥塑的癡笑羅漢。
阿林突然低笑起來。他撫過阿姐枯黃的發梢,指尖纏著幾縷斷發:"那年你說,會永遠給我熬枇杷膏的。"廂房梁上還掛著風幹的枇杷葉,像一排懸在空中的綠舌頭。
祠堂的柏木門檻硌得阿姐膝蓋滲血。族老們的目光像沾了鹽的鞭子,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偏院傳來癡兒的嬉笑,夾雜著瓷器碎裂聲——他們正在撕咬祭祖的供果。
"驗過了!"三叔公的拐杖戳著她後頸,"頭胎正好是關進別莊那年!"
阿林被鐵鏈鎖在廊柱下,忽然想起第一次鑽進阿姐被窩的雪夜。她發間的桂花油香混著血腥氣,如今都成了腐水塘裏的泡沫。
行刑那日,五個孩子被按在塘邊觀刑。阿姐的肚子卡在豬籠縫隙間,像未及成熟的葫蘆。當青石墜著籠子沉入黑水時,阿林咬碎了第二顆臼齒。血沫順著鐵鏈滴在岸邊,很快被癡兒們用指尖蘸著嚐了嚐。
三年後的中元節,韓宅新家主在塘邊焚紙。火光照亮他眉間陰鬱,也照亮身後戴兜帽的少年——那是唯一活下來的癡兒,正用歪斜的嘴數著紙灰。
"阿爹。"少年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頸間縫合的疤痕。金鈴鐺在疤痕末端搖晃,裏麵藏著半截小指,指甲縫裏滿是塘泥。
阿林撫摸著兒子稀疏的頭發,像當年撫摸阿姐臨終前散開的發辮。塘麵突然泛起漣漪,仿佛有無數蒼白的手指在撥弄月光。
"去請三叔公來。"他對少年說,"就說...塘裏的蓮藕該采了。"
……
韓家的祠堂香火不滅,可血脈卻早已腐朽。自阿林執掌家印以來,族中婚嫁之事便成了禁忌。叔伯兄弟,姊妹姑嫂,血脈糾纏如藤蔓絞殺喬木,誕下的子嗣一個比一個畸形——眼距寬如溝壑,嘴角歪斜流涎,活像一群從陰間爬回來的小鬼。
寧識站在廊下,冷眼望著這一切,忽然瞳孔一縮——阿林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佝僂身影,黑袍裹身,枯瘦如鬼,赫然是陰蠱魔那老東西!
"嘿嘿嘿……"陰蠱魔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黑黃獠牙,枯爪般的五指抓起一個癡傻幼童,拎到井口邊晃了晃,仿佛在掂量一塊腐肉。"韓族長,你這份忠心,魔尊大人定會記在心上!"他嗓音嘶啞如鏽刀刮骨,笑聲刺耳,"這些孩子根骨雖差,但怨氣夠重,煉成"陰童子"再好不過!"
阿林麵無表情,眼底卻翻湧著滔天恨意。他盯著井口,仿佛能透過幽深井水,看見當年阿姐沉塘時掙紮的身影。
"前程?"他冷笑一聲,嗓音低啞如惡鬼呢喃,"他們容不下我的妻兒……我便讓整個韓家,世世代代都活在同樣的罪孽裏!"
陰蠱魔怪笑一聲,手腕一翻,幼童慘叫著墜入深井。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井底傳來沉悶的落水聲,隨即化作淒厲的哭嚎,仿佛有無數小手在拚命抓撓井壁。
黑紋符咒如活物般爬滿井口,血光乍現,井水驟然沸騰,咕嘟咕嘟冒著黑泡,仿佛有惡鬼在底下貪婪吞咽。
陰蠱魔枯瘦的手指撚著灰白胡須,嘴角咧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韓族長且寬心,這口怨氣井最是念舊。每五年喂它個血脈相連的癡兒,井水便清甜如初。"他指甲敲擊井沿,發出空洞的回響,"韓家酒坊的"醉仙釀",可全指著這口寶貝井呢。"
那些眼歪口斜的孩童蜷縮在柴房角落,像一群被雨水打濕的雛鴉。他們不懂何為倫常,亦不知死之將至,隻是本能地相互依偎著。阿林望著這些活祭品,恍惚看見多年前沉塘那日,岸邊五個癡兒吮著手指觀刑的模樣。
井水釀出的酒液澄澈透亮,入喉卻帶著詭異的回甘。城中貴胄們推杯換盞時,總愛咂摸著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誰也不知這甘美中沉澱著多少畸形兒的怨氣,正如無人知曉韓家族長每夜跪在井邊,聽著井下傳來嬰兒般的啜泣聲。
歲月如摻了血的井水,悄無聲息地流淌。魔族終究沒把這條瘋狗放在心上,任他在某個寒夜咳盡最後一灘黑血。韓家大宅的燈籠依舊高掛,隻是換了幾茬不知情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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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個叫胡有仁的年輕人踏進酒坊後院。
隆冬時節,胡有仁單薄的肩膀扛著兩壇新酒,指節凍得發紫。這個二十出頭的後生有著餓狼般的眼睛,藏在低垂的眉眼下。他總在搬運酒壇時偷偷觀察管事的算盤,在擦洗酒具時默記老師傅的勾調手法。
"啪——"
一壇三年陳釀在青石板上碎成晶瑩的浪花。胡有仁的脊背立刻繃緊,等待鞭子落下的破空聲。
"跪著!"韓老爺的煙杆戳在他太陽穴上,"少一滴酒,扣你半月工錢!"
正午的日頭把胡有仁的影子烤得越來越短。同屋的張強偷摸遞來半碗井水,被他搖頭拒絕。汗珠滾進眼睛裏,刺痛中他看見那口青苔遍布的古井,井沿符咒早已褪色成模糊的陰影。
"胡哥,命裏八尺,難求一丈啊。"張強蹲在陰影裏歎氣。
胡有仁舔了舔開裂的嘴唇沒說話。井水的涼氣絲絲縷縷鑽上來,帶著若有若無的甜香。他突然想起昨夜路過賬房時,聽見管事的說這口井的水特別釀得出好酒。
胡有仁的指節捏得發白,青筋在太陽穴突突跳動:"我偏不信這個邪!"他啐出一口血沫,那是白日裏管事用秤砣砸的。月光透過柴房的破窗,照在他懷裏半塊發黴的炊餅上——這是今日全部的飯食。
三載寒暑,胡有仁的背脊被酒壇壓得微駝,眼睛卻越發銳利如刀。他注意到韓家送酒的夥計總在寅時出發,注意到賬本上"念親園"的用度是其他院落的十倍,更注意到每當年關將至,後院那口古井就會傳來古怪的汲水聲。
"奇怪..."胡有仁摩挲著偷藏的釀酒方子,紙上的配方與尋常酒坊並無二致。他盯著燭火忽地冷笑:"原來玄機不在方子,而在..."
"胡小哥!"張強慌張地撞開門,"內院的翠兒被活活打死了!就因她多瞧了眼三小姐的繡鞋!"
胡有仁慢慢折起方子。這已是本月第三個枉死的丫鬟。韓家高牆內仿佛盤踞著無形的怪物,正貪婪吞噬著一條又一條性命。
……
臘月祭祖時,胡有仁終於踏進了念親園。假山後閃過的身影讓他渾身發冷——那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頭顱大得不成比例,歪斜的嘴角掛著晶亮涎水。她懷裏抱著個繈褓,嬰兒露出的手掌竟生著六指。
"看什麽看!"管事一鞭子抽在胡有仁背上,"那是老爺最疼愛的五小姐!"
當夜,胡有仁在茅廁牆根聽見更夫嘀咕:"大少爺今兒又被叫去四小姐院裏了,聽說出來時靴子上都是血..."
……
春雨淅瀝的黃昏,胡有仁在酒窖裏撞見了相擁的鴛鴦。韓誠的錦袍下擺沾著泥漿,懷中吳家小姐的繡鞋卻纖塵不染——顯是情郎一路抱她來的。
"柔妹別怕。"韓誠撫摸著愛人微隆的小腹,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待我料理了老東西..."他突然瞥見陰影裏的胡有仁,眼神瞬間陰鷙如刀。
胡有仁立刻跪地:"小的願為少爺效死!"額頭抵在冰冷的青磚上,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這不是恐懼,而是賭徒押上全部身家時的戰栗。
……
"韓家祖訓?"胡有仁給醉醺醺的韓誠捶著肩,"小的倒聽說,三十年前有個丫鬟投了那口古井..."
"放屁!"韓誠摔碎酒盞,眼中血絲密布,"那是阿爺造的孽!"他突然抓住胡有仁衣領:"你想知道念親園裏都是什麽怪物?"酒氣噴在胡有仁臉上,"那都是我親弟妹!"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韓誠扭曲的麵容。胡有仁終於摸清了韓家的秘密——那口井需要至親骨血獻祭,而近親相奸生下的畸形兒,怨氣最是濃烈。
……
"事成後,醉仙釀的方子歸你。"韓誠將一包砒霜拍在胡有仁掌心。月光透過窗紙,在他臉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胡有仁恭敬叩首,轉身時卻摸了摸袖中的另一包藥粉——那是前日吳老爺賞的。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他早將韓家秘密賣了三家價錢。
當更鼓敲過三響,胡有仁蹲在古井邊,看著符咒在雨水中漸漸暈開。井底傳來咕嘟聲,像是某個沉睡的怪物正在蘇醒。
胡有仁蹲在柴房陰影裏,用燒焦的木棍在地上勾畫著韓家布局圖。張強蹲在一旁,喉結不住滾動:"胡哥,這事要是敗露..."
"怕什麽?"胡有仁突然掐住張強的後頸,力道恰到好處地讓他想起前日被活埋的那個馬夫,"韓誠許你什麽?五十兩?"他從懷裏掏出一張地契拍在張強臉上,"城南三進院子,現在就寫你名。"
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照見胡有仁眼底的寒光。他早看透了韓誠——那公子哥夜裏摟著吳小姐海誓山盟,白日卻能眼都不眨地把通房丫鬟推進古井。這等人物,事成後第一件事便是清洗知情者。
血月當空的夜晚,韓家父子在內院兵戈相向。胡有仁蹲在屋簷上,看著韓誠一劍刺穿老家主胸膛,自己也被親爹的淬毒匕首劃開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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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胡有仁吹響骨哨。他暗中培養的死士如潮水般湧出,見人就砍。火把扔進祠堂,百年族譜在烈焰中蜷曲成灰。有個酷似三小姐的畸形女子想從側門逃跑,被胡有仁親手推回了火海。
……
亡靈憶此術的反噬讓寧識又吐出一口血。井水倒影中,張三的眉眼與當年的韓誠逐漸重合——那微挑的右眉,下唇的淺痣,連發際線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原來如此..."寧識抹去唇邊血跡。胡有仁非要招贅張三,根本是要用韓家血脈繼續喂養那口魔井!胡麥兒的寬眼距、歪嘴角,分明是近親相奸的烙印。
真相如驚雷炸響——胡有仁根本與韓家血脈毫無瓜葛。這些年來,韓家酒坊的"醉仙釀"全憑那口以韓氏血脈滋養的魔井維係。如今韓家血脈稀薄,井水日漸渾濁,酒香亦大不如前。
胡有仁比誰都清楚,這樁買賣已到了懸崖邊緣。他盯著酒窖裏日益減少的陳釀,指節敲打著賬本——若再不想法子,胡家酒坊的招牌怕是要砸在自己手裏。
"張三..."他眯起眼睛,想起那年輕人與韓誠如出一轍的眉眼。這簡直是天賜的機緣——韓誠留在世間的血脈,正是重啟血祭的關鍵。隻要讓張三與胡家女兒結合,複活這個唯一有用的韓氏血脈...
"天地清玄,道法明心!"寧識結印的手在顫抖。金色符咒剛觸及井口,就被噴湧而出的黑氣撕碎。無數嬰孩的哭聲在井壁回蕩,有黏膩的血水順著青磚縫隙爬出來,像無數條猩紅的小蛇。
那怨氣狡猾得很,見此處不通,竟化作血霧朝酒坊方向流竄。井水在青石板上蜿蜒出詭異的紋路,仿佛有看不見的手在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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