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樹的枝椏在夜風中輕顫，冰蠶弦斷裂後的殘絲仍掛在枝頭，泛著冷銀的光。
    沈清歡蹲在雲無咎屍體旁，指尖還沾著他脖頸處毒鱗融化後的黏液，忽覺後頸泛起細密的涼意——那是種被毒蛇盯上的刺癢，與蕭太後宮中檀香裏藏著的陰鷙如出一轍。
    她的琵琶在弦囊裏輕輕震動，共鳴箱貼著腰腹，傳來細碎的顫音。
    這是天音琵琶在示警。
    前世被休出府那日，琵琶也是這般震動，隨後她便在井中發現了被滅口的陪嫁丫鬟。
    "噤聲。"沈清歡垂眸掩去眼底寒芒，左手虛按在唇上。
    正檢查雲無咎隨身物品的司墨立刻收了動作，玄鐵刀入鞘的輕響被他壓得極淡；白璃本在解雲無咎腰間的絲囊，聞言手指一頓，迅速將絲囊塞進自己衣襟，縮著背退到梅樹後；秦侍衛原本扶著樹幹的手悄然扣住飛釘，指節因用力泛白。
    草叢裏的蟲鳴突然斷了。
    沈清歡的琵琶震得更急，她甚至能聽見弦絲在木匣裏嗡嗡共鳴。
    這是"天音"在傳遞情緒——不是恐懼，是急切的焦灼，像一群人在狂奔時撞斷了沿途所有阻礙。
    她順著琵琶的指引側耳，果然捕捉到極輕的靴底擦草聲，像貓在逼近獵物時收斂的腳步。
    "十三人，分三撥。"她壓低聲音，氣息幾乎擦著司墨耳垂，"前四後五，左右各二。
    目標...是雲無咎。"琵琶剛才掠過的情緒裏，有強烈的"尋找"與"銷毀"，像一團燒紅的炭塊烙在她意識裏。
    蕭太後派來的人，定是要清理現場，毀掉雲無咎身上與她相關的證據。
    司墨的拇指摩挲過刀鐔上的獸紋，目光掃過眾人藏身的梅樹與假山。
    王侍衛和孫勇士本在押解往生門殺手，此刻已默契地將兩個癱軟的殺手拖進灌木叢，孫勇士的短斧握在掌心，斧刃映著月光泛冷。
    "我帶王侍衛引開前隊，孫勇士斷後。"司墨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鐵，"你和白璃、秦侍衛搜雲無咎的東西，拿了就走。"他伸手扯下外袍罩在沈清歡琵琶上，玄鐵刀的重量壓在她肩頭，"若有變故，琵琶優先。"
    沈清歡的喉結動了動。
    前世被休時，她抱著琵琶在雪地裏走了三天，是司墨的玄鐵刀劈開了堵門的冰柱；上回樂坊遭襲，也是這把刀替她擋下了刺客的淬毒匕首。
    此刻刀鞘上還沾著未幹的血，混著鐵鏽味鑽進她鼻腔，卻比任何誓言都讓她安心。
    "三息後動手。"司墨對著王侍衛比了個手勢。
    王侍衛的腰牌在月光下閃了閃——那是皇帝親賜的"禦"字令牌，必要時能震懾普通侍衛。
    孫勇士則摸出火折子，藏在袖中預備製造煙幕。
    沈清歡轉身時，白璃已經將雲無咎的絲囊、玉佩、甚至鞋底的夾層都拆了個幹淨。
    秦侍衛的飛釘"叮"地釘入樹根，挑出半片染血的絹帕——上麵繡著半朵寒梅，與蕭太後常戴的玉佩紋路如出一轍。
    "清歡！"司墨的喝聲突然炸響，驚得枝頭寒鴉撲棱棱亂飛。
    王侍衛的劍鞘重重磕在假山石上，發出"當啷"巨響。
    前隊黑衣人果然被引了過去，刀光在月光下劃出銀弧，與司墨的玄鐵刀相撞，迸出細碎火星。
    沈清歡的指尖剛碰到那半片絹帕，琵琶突然在弦囊裏發出尖銳的顫音。
    她順著琵琶的指引低頭，見雲無咎的發帶散了，一縷頭發下壓著半張紙條，邊緣焦黑，像是剛從火裏搶出來的。
    她迅速抽紙展開，借著月光辨認——上麵用朱砂寫著"太液池星圖子時"，最後兩個字被燒得隻剩半邊，像是"蕭"和"後"。
    "走！"秦侍衛突然拽她胳膊。
    沈清歡這才發現，後隊的黑衣人已經繞過假山，刀刃的冷光正貼著她後頸。
    白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手語比著"危險"；司墨的玄鐵刀砍翻兩個殺手，卻被五人纏住，額角滲出血珠。
    沈清歡將紙條塞進琵琶弦囊最裏層，那裏還藏著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半塊玉玨。
    她抱起琵琶轉身就跑，白璃緊跟在後，秦侍衛的飛釘如暴雨般向後激射，釘住了三個黑衣人腳踝。
    跑過梅樹時，沈清歡的餘光掃到雲無咎的屍體。
    他死不瞑目的眼突然被一片黑影遮住——是個穿墨綠翟衣的身影，袖口繡著金線寒梅，在夜色裏泛著妖異的光。
    那身影的手腕上，係著與雲無咎頸間毒鱗同款的銀鏈，在月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清歡！"司墨的聲音帶著血氣。
    沈清歡不敢回頭，隻是攥緊琵琶弦囊，能清楚摸到裏麵紙條的褶皺。
    身後傳來布料撕裂的聲響，是秦侍衛的飛釘釘中了什麽，卻又被更鋒利的東西斬斷。
    等眾人跌跌撞撞衝進樂坊後門時，更夫已經敲過三更。
    白璃立刻閂上門閂，孫勇士點燃火盆，王侍衛檢查眾人傷勢——司墨左臂劃了道寸長的口子，秦侍衛手背擦破了皮，沈清歡的琵琶弦囊上多了道刀痕，隻差半寸就要劃破木匣。
    "紙條。"司墨扯下染血的袖布裹傷，目光灼灼。
    沈清歡將紙條攤在火盆旁，跳動的火光裏，"太液池星圖子時"幾個字漸漸清晰，最後兩個殘字在火光照映下，竟顯出未燒盡的金粉——是"蕭後"二字的偏旁。
    窗外突然掠過一陣風，吹得燭火猛地一暗。
    沈清歡抬頭，見窗紙上映著個修長的影子，袖口的寒梅紋路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她的琵琶在桌上震動，弦絲嗡嗡作響，像是在重複某個即將刺破黑夜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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