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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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前,漢靈帝時候,曾經也搞過一次皇帝與士人作對的大事,人稱黨錮之禍,其中被殺的士人中,就有杜密。
可是那次黨錮,有很多士人都是視死如歸,麵對宦官的屠刀,毫無畏懼。再說了,十常侍在地方上勾結士族,橫行霸道,草菅人命,黨錮之禍說白了其實是依附宦官的士族與豪門大族之間的戰鬥,十常侍若不是勾結了無數士族,也不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說白了,兩夥人雖然都是士族,但終究還是黨人無論在哪方麵都更有底線一點,勉強可以算的上正義的一方。
而百姓不識字,也不懂是非對錯,士族掌握了話語權和輿論權,百姓當然都是支持地方上風氣好的黨人,而不是搞得地方烏煙瘴氣的宦官。
這也是封建時代的悲哀,百姓不識字,不讀書,一天到晚為了生計而奔波,除了依附士人,又能怎麽樣呢。不選這夥士人,就要選那貨士人。曆代閹黨與士黨鬥爭,苦的卻是窮苦的百姓。
平民百姓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用生命維護的士黨,其實根本不是他們的同路人。
當你麵對大選的時候,選擇哪個政黨根本毫無意義,同理,百姓站在士黨和閹黨哪方,改變不了曆史的進程,他們用生命付出的選擇,其實隻是給了他們一種悲壯的參與感而已。
就像黨錮中被殺的無辜百姓,就像蘇州五人碑下的冤魂。
可是現在,劉禪是想讓百姓都站起來,讓他們成為天地間最大的一股力量,讓他們能夠真正明白天下的事,讓他們從此不用再為別人選擇。
是的,還是那句話,她知道也許她看不到那一天,但她不做,她不開始,那還是要等一千多年才有人去做,那她不是白來了嗎?
拋卻立場不說,劉禪對李膺、杜密、翟超等人還是很佩服的,尤其是範滂,明明有逃生的機會,卻毅然赴死,與後世的譚嗣同一樣了不起。
就是不知道,現在給她上書的這群太學生,世家大族,有沒有這樣的人。
春梅知道劉禪和孫魯班早就起了殺意,這個叫杜西的家夥如此討厭,肯定是逃不脫帝後的必死名單了。
可是如此一來,劉禪豈不是成了殺上書進言之人的暴君。
春梅擔心劉禪的名聲,笑著說道,
“不如你免其死罪,將其下獄,我派人在獄中將他毒死算了。
這樣罵名都是我一個人背了,也不損你的仁慈之名。”
劉禪大笑,說道,
“我知道你對我忠心,但是我還沒有無恥到要你給我背罵名的地步,我的仁慈也不需要用虛假的東西來偽裝。
我在戰場上縱橫十二年了,誰不知道我手底下的人命都足以堆成山了,我還要什麽從不殺人的虛名嗎?
再說了,現在我不敢自己下旨殺人,讓你背罵名,那他們還是會覺得我軟弱可欺,更會聯合起來,逼迫我罷黜你。罷黜你以後,他們又會逼我殺你,永無寧日。
我若退一步,他們就會進十步。”
春梅聽了,感激的柔聲說道,
“謝謝你,你永遠都是我心中最可靠的人。隻是我見識淺陋,讓你見笑了。”
劉禪笑著拍拍她給自己揉肩的手,回頭說道,
“你不是見識淺陋,你是一遇到跟我的名聲有關的事,就亂了分寸了。我的小貓兒,永遠都是忠心耿耿。”
春梅笑著說道,
“那就這樣吧。
此人罵了我們這些人倒是無所謂,但是他敢罵皇後,那就死不足惜了,等會我幫你擬一道聖旨,將其下獄,再讓廷尉判其死罪,腰斬棄市。”
劉禪愣了一下。
她的眼前,仿佛浮現出當年她第一次穿女裝的那一幕,春梅對她說,若有人不服,就撤了這個人的職,再不服,罰沒他的家產,再不服,就砍了他的頭。那時候她就在心裏暗笑,自己的身邊還藏著一個武則天呢。
她身邊的孫魯班,春梅,其實都是天生的狠人,她們的溫柔和順,都隻給了她一個人,麵對敵人的時候,她們比劉禪還狠。
掌權十幾年來,劉禪還從未下旨殺過任何大臣,或者是民間的士人,那些犯了死罪的普通民眾,也輪不到她親自去處置。
至於腰斬,更是在她的國土上快被人遺忘了,她的國土上從來沒有腰斬過任何人。
這個刑罰方式太殘忍了,春梅幫她處理國家的事已經好幾年,現在居然也知道腰斬棄市了。
雖然春梅說的是她讓廷尉判處杜西死刑,但劉禪並沒有奇怪,這是封建社會皇帝至上,不是什麽三權分立的現代社會,春梅完全可以下令直接讓廷尉判處別人死刑,廷尉雖然是名義上的最高司法人員,但最終還是要聽命於皇權的。
劉禪搖頭說道,
“不,先別殺!
這次不殺則已,殺就大大的殺一批妖言惑眾的家夥,殺了他一個有什麽用。
你先去擬旨,將他下獄,也不要派人去審他。
先關著,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願意為他求情的。
等各地查清楚,今年糧食入庫為何如此之少的事情後,再將這群人與那些在糧食上作假的家夥一起斬了。他們不是說糧食入庫少,是因為我寵信你們嗎,我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糧食入庫少,是人禍不是天災,是因為國家出了蛀蟲,而這些反對百姓讀書的人,都是跟這些蛀蟲沆瀣一氣的壞蛋,跟什麽天象什麽寵信女官毫無關係。
至於腰斬棄市,還是算了。我在戰場上殺人是萬不得已,國家刑罰殺人,還是盡量少用腰斬,車裂這樣的刑罰,殺人盡量斬首就是,隻有虐殺他人等犯罪手段極其殘忍的罪大惡極之徒,再考慮腰斬等酷刑。”
劉禪可不是秦始皇,隋煬帝,她不怕什麽世家,貴族造反。他們的麾下,百姓確實難以存活,又分別麵對著舊貴族和世家的挑唆,於是天下皆反。
可以說百姓是信了士族的挑唆,但《無向遼東浪死歌》中,哪一句是假的,《為李密檄洛州文》,除了殺父存疑以外,又有哪條是假的?
如果真是像劉禪這樣事事為百姓考慮,又有誰能挑動天下百姓。
她仁慈,不想殺人,絕對不代表她不敢殺人。就算殺幾百個與她為敵的世家豪強,又算的了什麽?
春梅聽到劉禪的話,點頭答應,笑著說,
“好的,我立刻去擬旨,將人先抓起來再說。”
劉禪接著說道,
“另外,這個什麽杜西的上書,就不要送去造紙坊當造紙的廢紙了,保存下來,留作以後的罪證,而且以後也要留存,記錄於曆史,讓後人看看我是因為什麽原因殺他的。
以後再有反對我讓全天下的百姓識字的上書,上表,中間有罵皇後或者你們幾個人的,你都不用再給我看了,直接擬旨抓人。
廷尉的廷尉獄不夠用,直接下詔獄,若是詔獄不夠用,送到城外虎賁軍的監牢去。
我倒看看到底是我的監獄多,還是反對我的士人多。”
春梅笑著說道,
“嗯,我知道了!”
春梅這些天也是眼睜睜的看著劉禪的委屈的,劉禪除了讓她們這些人伺候,偶爾看看歌舞,幾乎沒什麽娛樂活動,也不愛驕奢淫逸,一心都鋪在國家統一和民眾富裕的事情上,不是在忙於國事,就是在戰場打拚,春梅最近也看史書,可是古往今來,從來就沒有劉禪這樣的天子,可是這樣的天子,最近卻被這些太學生和士人弄得心力憔悴。
他們罵春梅,春梅無所謂,但他們字裏行間罵陛下寵信自己,春梅就受不了了,誰也不能說陛下的半個不是,否則就是她不共戴天的敵人。
此刻看到劉禪終於放下仁愛之心,決意動手,春梅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
此時,杜西還在長安的家裏得意洋洋。他的妻子杜伏氏勸說他,
“陛下仁慈,愛護百姓,人人皆知。
當年公公婆婆省吃儉用的供你讀書,為了讓你讀書,家裏都窮的揭不開鍋了,如今陛下讓天下百姓都可以讀書識字,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嗎,你為何要上書反對,還弄得沸沸揚揚的?
而且十常侍的名聲一直很好,皇後娘娘也是賢良淑德,你為什麽上書罵她們?”
杜伏氏供養丈夫讀書已經很久,深知一個家庭要供養一個人讀書有多難,她不敢說自己的艱辛,隻能說公公婆婆當年的艱辛,現在陛下讓所有人都讀書,是一件大好事,她想不明白丈夫為何要給皇帝陛下上書反對讓天下人都識字,他也沒和她商量過,她還是從別的太學生家屬那裏知道的這件事。
杜西聽了,大罵道,
“婦道人家,你懂什麽。今天織了幾寸布,能賣幾文錢,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
我的同學,個個都鮮衣怒馬,氣質高雅,無一不是因為娶了賢妻,隻有你生來笨拙,織布又慢,以至於我家境貧寒。
再說了,如今皇後和十常侍的名聲,竟然連你這種婦道人家都知道,正說明她們禍亂宮闈,危害天下。”
杜西並沒有向妻子解釋為什麽要反對人人讀書,隻能暗罵妻子笨,如果真的人人都能讀書,那他這麽多年的書豈不是白讀了。真以為讀書是為了明禮,學書,修德,懷仁嗎?
杜伏氏不敢再說什麽,雖然是她辛辛苦苦供養丈夫讀書,但丈夫是讀書人,家裏的大小事情都是丈夫作主的。
杜西覺得,皇帝不會把他怎麽樣,他是第一個把天象與百姓識字結合在一起的人,也是第一個把糧食欠收歸於皇帝讓百姓識字的人,可以想見,上書以後,他將一舉成名,從此成為士林領袖,等名望上去後,納個地方世家的庶女為妾,在他們娘家的財力幫助下,過不了兩三代,他就將開創一個新的世家。當然,如果妻子不識時務,也可以以無子善妒的罪名休了她,這樣就能娶個長安大世家的嫡女為妻,一代就能翻身。
此刻,他越看妻子越不順眼。
別的同學都是家境富裕,隻有伏杜氏,日夜織布,也才能堪堪養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難登大雅之堂,讓人貽笑大方。
怎麽配的上他如今士林領袖的身份。
杜伏氏見丈夫責罵,也就不再說什麽了,從櫃子裏拿出一壺酒,高興的說道,
“上次織的一匹布,今天比往日多賣了十文錢,我見你讀書辛苦,便去坊市買了五兩酒。
往日裏你總說同學們有酒喝,惟有你沒有。
你來嚐嚐,看看味道如何?”
杜西聽了,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一天的好心情都叫這笨拙女人給毀了,正要倒點酒喝,房屋被人猛的推開,幾個軍士衝了進來,問一聲,
“誰是杜西?”
杜西說道,
“我就是,你們是什麽人?”
軍士沒有跟他廢話,直接就將他拿下了。
杜伏氏嚇了一跳,趕緊問道,
“你們是什麽人,我夫君是長安太學的太學生,誰敢到我家裏來無禮?”
軍士沒理她,一個為頭的軍士說道,
“廷尉大人的文書有令,隻抓杜西,家眷不問。帶走!”
說完,幾個人押著杜西揚長而去,留下了哭哭啼啼的杜伏氏。
好半天,杜伏氏才如夢初醒,趕緊出門,去找杜西的同學們,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對於杜西來說,這是家破人亡的大事,可是對於劉禪來說,幾個蒼蠅嗡嗡叫,雖然惡心,雖然氣人,很想拍死他,但一旦將人送入大牢,就沒事了,拍死一隻蒼蠅,怎麽可能當回事。
這就是生殺予奪皆在掌中的天子。
日子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對於她來說,今年糧產量隻有一千萬石的事情,比幾隻蒼蠅嗡嗡叫的事大多了,等待這件事的調查結果才是正事。
拍死了一隻蒼蠅,剩下的蒼蠅,劉禪連理都懶得理了,不但她不理,孫魯班也不理,劉禪直接交待春梅,按她之前說的辦,凡是勸阻她開民智,反對她讓百姓識字的上書,全部當廢紙處理,一概不理就行了,凡是借機罵皇後和十常侍的,全部下獄。
孫魯班是常務副皇帝,而十常侍是皇帝秘書,雖然她們都是劉禪的助手,但她們的職責是不同的。
劉禪其實並不在乎自己和身邊人被人罵,被人罵很正常,但你隻能私底下罵,你上書罵人,是肯定不行的。
轉眼之間,就到了十二月。
各地的調查都有了一個初步結果,今年實際收入應該在一千五百萬石左右,各地隱匿了近五百萬石糧食,其中涉案者一千餘人,已經全部被抓起來了。
劉禪和孫魯班看到這個結局,也隻能相對無言了。
她們知道,今年風調雨順,三州總糧食收入應該不會比往年低,至少應該在一億石以上,三州土地大半都是劉禪的田地,她的田地產出應該不下於六千萬石,按照五五分的田租,她的收入應該不下於三千萬石。
至於地主世家的田收入的四千萬石,十五稅一的田稅,劉禪收入不過二百多萬石,不提也罷。
本該收入三千萬石的糧食,她隻收到一千五百萬,雖然挽回了五百萬石的損失,但還是白白損失了一千五百萬石。
可是她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一千人,本來就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了,再查下去,查出來的就不是一千人,而是一萬人,十萬人了。
至於損失的糧食去哪裏了,那就不用說了,肯定是那些使著壞,要給劉禪一個下馬威的人。如果劉禪徹查,不用想,進了那些人口袋的糧食,是不可能拿出來的,他們會去逼迫給劉禪種田的農夫,從而引發大的危機。
劉禪十幾年來,第二次遇到當年跟諸葛亮談賑濟百姓時,何不食肉糜的無知感覺。她這幾年忙於北伐,實在是沒想到自己家的田產,也被世家豪強滲透了。她對朝廷對地方控製得很好,但縱然她聰明睿智,也不會去想她素來放心的後院會起火。
不過沒關係,現在發現了,就可以亡羊補牢。以後她的田地,也要更加上心了,不會讓地方勢力滲透進來。不過,這件事反而進一步堅定了她必須讓百姓讀書識字的決心,不讓百姓讀書識字,就連一個管理種她家的私田的典農官都要從地方士人中選擇,就算她不選擇,那些為她種田的農民也會自發的推舉這些人為頭。
古往今來,讓農民自己選領袖,都會自發選讀過書的人,隻有讓農民人人都讀書識字 ,才能杜絕這種現象,能夠選出真正為農民謀利益的人。
孫魯班看著劉禪,勉強笑了笑,柔聲說道,
“不如你稱病休息幾天,這麽多人要殺,有損你的聖名。
這些人就讓我來殺吧,大不了將來曆史上,我被記載成一代妖後,反正我現在已經有了妖後的名聲。”
孫魯班和春梅一樣,隻擔心劉禪會聽到風雲風雨而疏遠她們,隻要劉禪愛護她們,她們願意為劉禪背負一切罪名。
孫魯班並不是心慈手軟的人,殺一千多與劉禪為敵的士人,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麽大事,至於名聲,她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劉禪對蔣琬,諸葛亮,薑維三人的人品都很信任,相信他們不會借機去打擊什麽人,更何況還有自己親自派去調查的人,屬於朝廷和州裏聯合辦案,雖然會有很多漏網之魚,但凡是被抓的,絕對沒有一個被冤枉的。
殺一千多士人,確實是大手筆。這不是打仗,打仗死個幾萬人小意思,但皇帝下旨殺千人,還是士族,絕對是個大事。對比一下,明太祖空印案可能也就殺個千人左右,結果後世越傳越神,整到最後,整出殺了好幾萬的傳說出來了。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奇怪,打仗時屠城,瘋狂屠殺百姓的人,經常殺百姓一殺就是幾萬的人,不被人稱做殘暴,而一旦殺士族,殺個幾百,就成了屠夫,似乎百姓隻是羔羊,殺了就殺了,而士族才是真的人,殺了就萬惡不赦。
所以劉禪要殺這麽多士人,孫魯班等人擔心劉禪的名聲,絕對不是杞人憂天。
劉禪笑著說,
“你的名聲已經有夠差了,真要讓你再殺一千多士人,那真的有人要清君側了。”
當有人有野心,又害怕造反會引起天下人反對時,就會動用清君側的理由。
孫魯班笑著說,
“我才不怕呢。隻要你信任我,我什麽都不怕。再說了,現在不是有人說我是東吳出身的妖後嗎?
人都是我殺的,東吳孫家的人殺的,別人要罵,就連江東也一起罵了。
反正我伯父,我父親,殺的人還少嗎,也不缺我一個。他們可比你殘暴多了。”
江東小霸王可不是蓋的,當年收取江東之時,孫策不知道殺了多少士人。
比起孫家人,劉禪真可以算的上仁慈了。不對,無論比任何人,劉禪都算的上仁慈。
劉禪笑著說,
“你和春梅都擔心我的名聲,這正說明我是應該樹立些天子威儀了。
將士愛戴我,百姓愛戴我,因為他們都是我能教化的,隻有士人夾在中間,對我不冷不熱,自古士人難教化,對他們,我還是應該要恩威並施。”
十二月中旬,劉禪趕在年前,發出了她登基以來的第一封大規模殺人的聖旨。
京城上書責罵皇後,十常侍,將今年糧食欠收,歸因於天象,歸因於皇帝信任皇後,寵信十常侍,罵天下牝雞司晨女人當權的四十多名太學生,全部被殺,並且是斬首棄市,禁止安葬。
我自己也是女人呢,你罵女人不能當權,不就是間接的說我不該當皇帝嗎?
如此動搖國本的言論,不斬更待何時?
劉禪一直沉迷於她在民間的好名聲,每次看到百姓心悅誠服的跪拜,她都會很高興,她更沉迷於軍隊的愛戴。
萬萬沒想到,天下間竟然還有那麽多反對她的人。很好,她知道為人主者不能一味寬仁,但是她心地善良,總不想殺人,正好這群人拿命給她立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