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寨的險峰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山脊裂開的血口噴湧著濁氣，將殘陽染成鐵鏽色。林琛踩著碎石嶙峋的山道，每一步都陷進濕滑的苔蘚裏，腐殖質的腥氣混著硫磺味刺入鼻腔。他背上的楚瑤蜷縮如蝦，銅錢瞳孔在眼皮下詭譎轉動，睫毛上凝著血霜，腕間藤蔓纏著一串雷擊木珠子——那是雲詩韻拆了最後半截雕飾製成的鎖魂鏈，木紋間還殘留著焦狐的焦臭味。
    “還有十裏。”諸葛青攤開染血的《八陣殘卷》，卦象在羊皮紙上滲出黑斑，像一群啃噬紙麵的屍蟲。他枯瘦的指尖劃過卦紋，朱砂突然沸騰，燙得羊皮紙蜷曲冒煙，“山神淚藏在白虎地宮的‘養屍池’，但守墓人改了風水局……”話音未落，腳下岩層突然震顫，碎石滾落處露出半張嵌在石壁中的人臉，眼眶裏塞滿銅錢椒，椒皮裂開淌出膿血，膿液中浮著幾縷灰白發絲——與夏九璃玉佩中鑽出的一模一樣。
    夏九璃走在隊尾，死妝術的金紋爬滿脖頸，在鎖骨處聚成鳳鳥銜珠的圖騰。她握緊王妃玉佩，玉中滲出的黑霧正蠶食指尖血肉，每啃噬一寸，記憶就多一分混亂：千年前殉葬時的窒息感、守墓人白骨手撫過玉棺的摩擦聲……經過一處斷崖時，她忽然僵住：崖底堆著上百具石雕，人形軀幹上卻頂著虎頭，爪間抓著鏽跡斑斑的翡翠扳指。扳指內側刻著渡船幫的錨紋，其中一個還沾著半片指甲蓋大小的皮肉。“渡船幫的人……”她啞聲道，喉間金紋隨聲帶震動閃爍，“被山靈化形術煉成了倀鬼石像……魂魄困在石頭裏哀嚎。”
    雲詩韻猛地扯住眾人後退。
    山道拐角處騰起腥風，三具石妖從岩壁剝離，碎石簌簌掉落如蛻皮。它們軀幹如花崗岩粗糲，關節處卻嵌著活人的筋肉，紫黑的血管在石皮下蚯蚓般蠕動。胸腔內一團血藤米瘋狂蠕動著，藤尖裂開細密口器，噴出帶倒刺的猩紅藤蔓。“是白虎寨的巡山傀！”她劈手甩出雷擊木珠，珠子撞上石妖炸出電光，卻隻在岩殼上留下焦痕，焦痕中滲出金液，落地凝成銅錢狀的蠱蟲，振翅撲向眾人！
    林琛的灶君青火驟然失控。
    左眼金紋爆出熾光，火焰順著山道席卷而上，將最前方的石妖吞沒。然而岩縫中突然鑽出血藤，藤蔓吸飽青火後膨脹如巨蟒，鱗片狀的紋路在火光中浮現出人臉，反朝著楚瑤噬來！藤蔓尖端裂開，露出渡船幫幫主被石化的頭顱，牙齒咬合間發出翡翠扳指碰撞的脆響。
    諸葛青咬破舌尖，以血在《八陣殘卷》上疾書。朱砂混著唾液凝成“坎水陷陣”四字，山澗頓時掀起濁浪，裹著腐屍碎骨將血藤衝下懸崖。浪濤中卻浮起更多石像倀鬼，它們扒住岩壁爬行，關節處的筋肉被碎石磨得血肉模糊，翡翠扳指在爪尖泛著幽光，每一次抓撓都留下帶毒的綠痕。
    “砍關節！”雲詩韻旋身躍起，雷擊木珠串纏上石妖左臂。電光順著筋肉縫隙鑽入胸腔，血藤米發出嬰兒般的啼哭，噴出毒刺逼得她後仰。一根毒刺擦過她耳垂，瞬間腐蝕出銅錢狀的血洞。夏九璃趁機閃至石妖背後，死妝術的金紋凝成刃形，刺入岩殼縫隙——
    千年前誅殺叛將的手感驟然複蘇。
    指尖觸到的不再是岩石，而是鑲金甲的將領咽喉。幻象中，王妃的嫁衣被血浸透，玉簪貫入叛將心口時，對方竟咧嘴一笑，金牙崩飛嵌入她的掌心……現實與記憶交錯間，夏九璃的指甲生生摳進石妖脊柱，岩殼崩裂的碎屑混著腦漿噴濺。她扯出一把粘稠的血藤米，藤芯竟裹著半顆鮮活心髒，還在她掌心微弱跳動！
    石妖轟然崩塌，林琛的青火卻突然熄滅。
    他踉蹌跪地，左眼金紋如烙鐵般灼燒視網膜——屍蠟藥丸的效力到了極限。皮膚下的金紋開始逆流，像無數鋼針從眼球刺入腦髓。楚瑤從他背上滾落，銅錢草趁機瘋長，藤蔓紮入岩縫吸食地脈濁氣，草葉間金瞳膨脹如鴿卵。她的右臉開始石化，青灰的岩質從顴骨蔓延至嘴角，卻詭異地揚起：“山神……在邀請我們……祂的眼淚是甜的……”
    守墓人的冷笑從山巔傳來，混著山風刮過青銅門的嘶鳴。
    眾人抬頭望去，白虎寨地宮入口處的青銅門緩緩開啟，門軸轉動聲如同骨骼摩擦。門縫中淌出粘稠的金液，凝聚成楚瑤的虛影。虛影脖頸套著銅錢項圈，項圈每收緊一分，實體楚瑤的石化就加劇一寸。虛影將生死簿殘頁一張張喂給石像倀鬼，紙張被咀嚼的沙沙聲令人毛骨悚然。“活卦盤歸位了。”虛影的聲音與守墓人重疊，黑袍下伸出白骨手，指尖蘸著楚瑤的心頭血在空中書寫，“用她的血潤筆，生死簿才能寫完你們的死期——”
    諸葛青突然咳出黑血。
    他手中的《八陣殘卷》無風自燃，灰燼在空中拚出新卦象：一隻斷手握著山神淚，下方綴著“魂歸九泉”的血字，血珠順著卦紋滴落，在地上灼出焦坑。雲詩韻的雷擊木珠同時炸裂，電光在山道上劈出焦坑，坑底赫然埋著半具焦屍——正是她幼年在玄武觀雷池見過的祭品屍骸！“不能進地宮！”她嘶吼著扯開衣襟，左臂引雷符篆已碳化成灰，“這是養屍池的誘餌陣……進去就成山神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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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妖卻在此時合圍。
    最後一具石妖胸腔裂開，血藤米噴出帶毒的花粉。林琛勉強睜眼，視野卻被金紋切割成碎片，每個碎片都映出楚瑤石化扭曲的臉。他摸到楚瑤腕間的銅錢草，發狠扯下一把塞入口中——草木腥氣混著地脈濁氣在喉間炸開，灶君青火竟染上墨色，將石妖連岩帶骨燒成齏粉！火焰掠過山壁時，岩層中傳出萬千魂魄的哀嚎，那是被山靈化形術永世禁錮的渡船幫亡魂。
    山崩在子時降臨。
    地宮方向傳來巨響，血口噴出裹著人骨的泥石流，斷肢上的翡翠扳指相互撞擊，奏出詭異的安魂曲。眾人退至一處岩洞，楚瑤的石化已蔓延至胸口，銅錢瞳孔卻亮得駭人，瞳孔中央映出倒計時——五十七個時辰。“山神淚……在養屍池底……”她石化的聲帶摩擦出砂紙般的聲響，“用我的血……開陣……”
    夏九璃突然割破掌心。
    死妝術的金紋順著血滴爬上楚瑤的石化皮膚，硬生生遏止了蔓延。金紋與岩質交鋒處迸出火星，每一顆火星都炸開一段記憶碎片：王妃將玉簪刺入叛將心口時，守墓人正跪在棺槨旁記錄死狀。“你的一魄……”林琛喘著粗氣抬頭，卻見她脖頸金紋已爬上臉頰，與王妃玉佩的黑霧糾纏成網，網上綴滿銅錢椒形狀的結，“在玉棺裏對不對？取出來你會消失？”
    岩洞外傳來石像倀鬼的抓撓聲。
    雲詩韻以雷法封住洞口，電光中她的左臂符篆開始碳化，皮肉焦糊味彌漫。諸葛青慘笑著展開焦黑的右手——掌心天機符早已寫滿，最後一個空格滲著膿血：“我的陽壽……隻夠寫半個‘生’字。”他蘸著膿血在岩壁書寫，字跡未幹便被地脈濁氣吞噬。
    楚瑤忽然掙開金紋束縛。
    她石化的右手插入自己胸腔，岩質皮膚崩裂如陶片，露出半顆跳動的心髒——心髒表麵覆滿銅錢紋路，每一道紋路都在滲血。“山神要的是這個……”她將心髒按在岩壁上，血水滲入石縫凝成陣圖，陣紋蜿蜒如虎爪，“用活卦盤的心……換一刻鍾的生門……”
    地動山搖間，岩壁轟然塌陷。
    露出後方一條隱秘棧道，石階上灑滿翡翠扳指碎片，每一枚碎片都映出渡船幫眾死前的驚恐麵容。楚瑤癱倒在血陣中，瞳孔逐漸灰敗，最後一絲眸光鎖定林琛：“七十二時辰……山神泣血前……”
    守墓人的虛影在地宮頂端浮現。
    他腕骨的金環與青銅門圖騰完美契合，環內刻著王妃的閨名。生死簿殘頁在山風中翻飛，新增的頁麵上畫著林琛被青火反噬成焦屍、夏九璃沉入養屍池、雲詩韻雷法爆體而亡的慘狀。林琛背起楚瑤殘軀，灶君青火在左眼灼出裂痕，血淚混著火星滴落：“進地宮！趁山神還在打盹——”
    岩洞深處卻傳來虎嘯。
    一雙石雕巨爪扒開亂石，額間嵌著山神淚的虎頭倀鬼緩緩起身。它眼窩中旋轉的銅錢椒突然爆開，露出渡船幫主的眼球——翡翠扳指正卡在瞳孔中央，折射出地宮深處玉棺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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