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你是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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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如白向來說話很直,極少撒謊。
就算患者在他麵前哭得死去活來,他也是實話實說。
他自認為沒有什麽必要撒謊的時候,不過有時候人不願麵對當下的情況,或者不敢麵對自己的心。
眼下,風清月朗的虞大夫撒謊了。
他才不是剛醒。
醒了好一會兒了。
而且他眼下慌得一批。
與花穀主還有幾位長老用飯的時候,他直覺上有點不對,因此對入口的食物很有戒心。
甚至對屋內燃著的香都警覺地看了兩眼。
吃的、喝的、聞的,他都不會栽進陷阱。
然而,就在他要離開時,風長老過來拍了他的肩膀和手。
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暈眩感猛然衝上顱內,虞如白倒了下去。
虞如白見識到了,五毒穀長老們下藥的手段,遠非外麵的江湖毛賊能比。
可又因為虞如白有戒心,擔心入口的東西有問題,提前服過清心丹。
於是,就導致現在的狀況,心是醒了,身體還沒醒。
花千嬌熄燈的時候,虞如白就醒了。
他意識到自己的窘境,心中難免羞怒,但是當察覺到花千嬌抱著床被子躺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尷尬得根本不知道如何麵對這個情形。
接著就聽花千嬌一直在笑,笑了好半天。
虞如白強閉雙目,假裝沒有聽到。
聽見花千嬌的聲音低下去,鬆一口氣以為她要睡了,可這時涼涼的指尖又觸過來,覆在他的耳垂下。
一下一下地撥弄著。
虞如白覺得自己的心都隨著花千嬌的指尖在一動一顫。
感覺到花千嬌的氣息逼近,虞如白再也裝不下去了。
花千嬌:“咳,我說這事和我沒關係,你信麽?”
”他們對你下藥過分了,我小時候,他們還給我下過……哎,我回頭找他們算賬。”
“別氣了,我不捏你耳朵了。”
虞如白沒回答,就麽那靜靜地別過頭。
過了一會兒,虞如白突然問:
“你當初為何非要出五毒穀?”
花千嬌沒想到虞如白會突然問起這個話題:
“我不是跟你說過麽,我闖禍了。”
“我給我爹還有幾位長老下了毒,然後我就跑了。”
虞如白的頭轉了回來:
“你沒有說實話,你沒有說你服毒受刑出穀。”
他剛轉過頭來,正好撞見花千嬌也把身子翻過來,滿頭烏發垂下,圓潤的臉龐下是一段細膩的頸。
她慵慵懶懶地撐著腦袋看他,臉上是若有若無的笑意,眼中若有星河。
虞如白隻覺得腦袋嗡一聲,不僅耳根和臉頰發燙,連身上都開始燙。
完了。
五毒穀長老的迷藥太厲害了。
把他心智都迷了。
花千嬌一手把玩著自己散落的發絲:
“我沒有服毒。”
虞如白:“你不必瞞我,我都知道了。”
花千嬌:“……嗯?”
虞如白:“你當年……你為何執意要出穀?”
花千嬌實話實說:“因為我想出去看看。”
虞如白:“你沒說實話。”
花千嬌:……?
花千嬌自己都懵了一下:“那你說,我是為了什麽?”
虞如白的視線挪開,落在錦被上繡著的一朵丁香,連呼吸都停了。
他憋足了一口氣,從耳根到眼尾都泛紅了。
“你是為了我。”
聲如雨珠落泉,不大,卻清晰。
師父和長老都說他不懂世間情事,可這一次他想通了,當初花千嬌對他早就暗生情愫,所以才執意出穀。
花千嬌睫羽揚起,驚得嘴巴微微張開。
“你、你剛才說什麽?”
虞如白已經說了一遍,幹脆豁出去又說了一遍:
“你為了我才服毒出穀。”
“呃,我不是——”
“你不用否認。”
“我……”花千嬌翻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不讓虞如白看見她笑瘋了的臉。
“唔……唔……”
花千嬌忍得辛苦,連著肩膀、身子還有蓋著的被子都在顫抖。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身後虞如白的聲音居然變得更加溫柔了。
“你不必如此傷心。”
“若五毒穀容不下你,你可以一直在黑匪山,我也會在那裏。”
“你不是一個人。”
花千嬌顫動的肩膀映在虞如白的眸中,像夜裏一對震動的蝶翅。
方才見到自己在床榻內,她明明還歡喜得笑了很久。
眼下提到傷心事便哭了。
他第一次見她哭,覺得如中了毒一般,心口泛起鈍痛。
同時又想到,她拖著重傷的身體一路南下尋他,是不是也經常夜裏這樣哭……
花千嬌的臉還埋在枕頭裏,聲音嗡嗡的:
“怎麽不是一個人?你又不是我家人,難道你同我過日子?”
帳內一片安靜。
虞如白輕輕淺淺地應了一聲:
“嗯。”
花千嬌不笑了,從被子裏跳起來: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虞如白:“知道。”
他從來不是一個猶豫不決的人,一旦決定了一件事,就會不遺餘力地去做,就像當年固執地孤身去尋天山雪蓮一樣。
五毒穀花穀主還有長老們看信之後的反應,以及自己被迷暈送到這裏,這兩件事已經讓虞如白能夠把那封信的內容猜個七八分。
他被算計了。
他生神醫穀的氣,也生五毒穀的氣,但是這會兒對花千嬌生不了一點氣。
他每次見到花二娘的時候都會心慌,會想逃避。
可今日他才意識到,原來除了心慌,他還會心疼。
這一次,他不逃了。
花千嬌見虞如白那副臉紅又認真的表情,就知道虞如白不是隨口說的。
她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得有點暈了頭。
花千嬌倒下去睡覺,睜著眼一直笑,笑到後半夜才睡著,睡著的時候還牽著虞如白的一隻手。
虞如白閉眼裝睡,一夜不眠。
後半夜藥效退了,他側過身看熟睡的花千嬌,被牽著的手也沒有收回來。
五毒穀的人辦事雷厲風行。
次日,大家就知道了花二娘和神醫穀的小白要訂親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五毒穀和神醫穀內兩個大齡未婚的人互相解決了終身大事。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花千嬌和虞如白早上一起去見了花穀主。
他們倆走了之後,花穀主和四位長老不知怎麽的,一個個頭重腳輕,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
花千嫿幫忙張羅著給花千嬌準備了很多嫁妝:
“神醫穀窮,嶺南更窮,我叫爹給你準備了這些嫁妝,你還想要什麽?”
花千嬌隨意掃了一眼嫁妝單子,開口道:
“那些笨重帶不走的東西我都不要,能否換成一個別院?”
花千嫿:“哪裏的別院?”
花千嬌:“落凰山。”
……
蘇知知在五毒穀玩了幾日,白天在穀裏玩,晚上和薛澈偷偷看傳奇。
等他們倆把傳奇看完的時候,忽然又下了一場大雪。
雪似鵝毛,紛紛揚揚。
曠野、山巒、屋頂都蓋上一層厚厚的白雪。
第二日雪停了。
花千嬌說她要去五毒穀的落凰山一趟,辦件事情。
大家就一起去了。
落凰山很高很大,山脈狀似鳳凰,雪後一片潔淨的白色。
花千嬌站在小院門口,回想起自己幼時,多少次踏不出這一道門檻。
她在院子的牆上四處倒了石脂水,放了一把火。
火勢順著石脂水衝天而上,吞沒了小院。
火光映紅了花千嬌的麵龐和衣擺,她的發絲被風吹得有些亂,她對身邊的虞如白說:
“這是我提過的,我小時候被試毒的地方。”
而後,她又半玩笑問:
“怕不怕,你要和一個燒房子的女人成親了?”
虞如白還是不懂得開玩笑:
“不怕,我們在村裏有兩處院子。你別把兩處都燒了就行。”
花千嬌想笑。
咻——
花千嬌和虞如白麵上映著火光的時候,其他人正從堆滿雪的另一側山坡滑下來。
魏大栓和秦嘯昨日給他們每人都做了滑雪的板子。
魏大栓、秦嘯、蘇知知還有薛澈,像上次那樣踩著兩塊長木板從上麵溜下來。
郝仁、宋鈺、秋錦玉還有倪天機也嚐試著滑。
木板在雪坡上留下歪歪扭扭的曲線,像一根根麵條一樣。
秋錦玉和倪天機雖然第一次玩,但是因為輕功好,身形靈活,學得很快。
郝仁和宋鈺學得慢一點,慢悠悠地往下滑,反正身上穿得厚,雪也厚,摔著不疼。
“花姐姐、虞大夫!快來!”蘇知知從高坡上大叫著衝下。
“我們也去!”花千嬌拉著虞如白過去,在腳底綁上了木板。
花千嬌以前也這麽玩過,很有趣。
但是虞如白是第一次嚐試,不太熟練。
雪坡上的人多了,難免顯得有些亂。
蘇知知再一次往下滑的時候,看見虞如白剛好擋在前麵,趕緊叫:
“虞大夫快讓讓!我要撞上啊——”
虞如白還不會控製方向,避讓不了,蘇知知倒是調轉了點方向,但還是和虞大夫撞到了一起。
砰地一下,兩人一起摔進了雪地裏,臉朝下,摔出了兩個“大”字。
“知知!虞大夫!”
大家趕緊去把他們倆從雪裏給挖出來。
蘇知知還好,身子小,靈活地爬起來了,身上沒受傷。
虞大夫被挖出來的時候,臉被雪凍得紅紅的。
蘇知知走過來,掰著指頭:“虞大夫,我剛才滑下來的時候沒事先看好路……”
虞如白像是摔暈了一般。
愣了好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地上被自己壓扁的積雪。
明亮的日光照在碎雪中,其中有一個黃綠色的圓球,像一小顆白菜。
虞如白撿起那顆“白菜”,動作極其小心翼翼地拂開上麵的雪。
苞片舒展開,每一片葉子都尖尖的,花蕊細長。
像一朵在雪中盛放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