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四願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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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血,將玉樓春女宅的飛簷染成詭異的緋色。桃清倚在朱漆廊柱上,看著監察司的人將一箱箱財寶搬上馬車。
“在看什麽?”
帶著藥香的氣息突然籠罩過來,桃清回頭,正撞進李蓮花那雙永遠波瀾不驚的眼睛。他白衣勝雪,神色溫和,好看得像幅水墨畫。
桑青挑了挑眉,故意誇張地歎了口氣:“在看白花花的銀子長腿跑了。李神醫倒是好定力,這麽多財寶擺在眼前,眼皮都不眨一下。”
李蓮花輕笑一聲,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嚐嚐?望舒方才在廚房找到的桂花糕。”
溫熱的糕點遞到麵前,桃清往旁邊看去,望舒好似心有感應,正好抬頭,對著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意。
玉樓春被抓了,他的廚子自然也就不做飯了,他們折騰了一天,她這會倒也真的有些餓了。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桃清伸手取了一塊放在嘴裏,軟糯的口感在舌尖散開,讓她眼睛都亮了兩分。
桃清邁著輕快的步子朝著望舒和桃梓所在的位置走去。她可是以兩位小朋友的好朋友的身份留下的,跟李蓮花這個“長輩”混在一起算怎麽回事?
遠處突然傳來昭翎公主嬌嗔的聲音:“本公主說過了,他們是救命恩人!”小公主叉著腰,金步搖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餘暉中折射出細碎的光。
監察司指揮使宗正明珠陰沉著臉,目光在李蓮花等人身上掃過,像毒蛇吐信般陰冷。他找遍了玉樓春的居所,都沒有找到羅摩天冰,他自然懷疑莫名找上玉樓春的李蓮花等人。
桃清望著公主驕縱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小公主倒是有趣。”
監察司的人就是李蓮花送信引過來的,當然他的目的是吸引楊昀春,誰知道召來了宗正明珠這樣一個東西。若非昭翎公主在場,他們說不得就得打上一場。
這小公主挺單純,也挺可愛的。羅摩天冰本就少有人知,他們又不拿玉樓春的金銀財寶,在昭翎公主的眼中,他們就是看不慣玉樓春的為人,特意來行俠仗義的。
碧凰是個聰明人,她或許有所猜測,但她是不會說出去的。至於玉樓春,他暈過去了,不管宗正明珠怎麽折騰他,都沒有醒過來。監察司的人便沒有理由不讓他們離開。
望舒也點點頭,這位公主年紀比她大,但瞧著卻比她更加單純,“有她在,女宅的那些女子能得到很好地安置。”
桃清點點頭,又搖搖頭:“公主的身份雖然好用,但卻不是一直有用的。”比如在玉樓春那裏,她就不敢說,或者說說了也沒用,因為對方是寧可滅口也不會把她送回皇城的。
她能護住那些女子一時,卻護不住她們一世,甚至說不定還會給她們帶去災難。皇室若是不想昭翎公主落入女宅這種地方的經曆被人所知,那知情人士自然是越少越好。
桃梓傲然道:“權勢雖能讓人畏懼一時,但武功能護自己一世。”
桃清溫和的看著他:“李少俠說得沒錯,隻是,不是每個人都有習武的天賦,能接觸到上佳的武學,甚至忍受習武的苦。”
桃梓抿了抿唇,不說話了。他雖從小就立下了天下第一的誌向,但也是從無到有,一點一點積累到如今這個程度的。哪怕天賦卓絕,練武的苦他也是吃過的。
桃清歎了一口氣,女宅的姑娘們是被圈養的玩物,別說武學了,但凡有點殺傷力的東西都不會讓她們接觸。
姑娘們臉上還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恐,卻也難掩重獲自由的喜悅。桃清看了一會,還是沒忍住走上前給碧凰一張紙條。“若是有一天遇到了難處,可以來找我。”
美貌在一些人眼中就是一種商品,需要有守護的能力,若是守護不住,除非毀了爹娘給予的禮物,否則,哪怕今日走出了女宅,還會進入其他的宅子。
“我明白,多謝公子美意。”碧凰接過他遞過去的紙條,眼中閃爍著外人看不懂的光芒,“我們在這裏反抗不了玉樓春,到了外界同樣是保護不了自己的弱者。”
她望向遠處嬉笑的姑娘們,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就像飛蛾明知會被燒死,還是要撲向火焰。自由的滋味,哪怕隻有一瞬,也值得用性命去換。”
桃清怔了一下,隨即笑道:“那就祝姑娘們得償所願。”她們被關在籠子裏久了,太渴望自由了。
女宅的姑娘們走出了束縛她們的籠子,走向了她們向往的自由。而少俠們的江湖曆練好似才剛剛開始。
蓮花樓中,他們圍著一張桌子坐著。桃梓手裏拿著一枚仿若冰片的羅摩天冰,眼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嘴角揚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金玉黃權”,四個人,四把鑰匙,我們已經得了第一把,接下去我們就去拿第二把吧。金滿堂,黃泉府主還是四象青尊?”
他說這些的時候,並沒避著桃清,顯然對她信任至極。桃清思考了一下,輕聲建議道:“四象青尊被百川院關在一百八十八牢,那裏守衛森嚴,想要接近並拿到鑰匙,難如登天;黃泉府主已經失蹤多年,行蹤飄忽不定,猶如大海撈針,極難尋覓;而金滿堂是元寶山莊莊主,聲名遠揚,天下皆知,山莊所在之地也不難找尋。依我之見,不如先去元寶山莊吧?”
桃梓想了一下也點頭表示讚同,不過他透露出另外一條消息:“黃泉府主,我聽說他是死在手下的背叛中,而他的手下牛頭馬麵是在離洲小遠城被抓的,我們或許可以到小遠城看看。”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謹慎,畢竟這隻是他原本世界的實情,這個世界是否相同,還未可知,所以他也不敢說得太過絕對。
望舒拍板:“去元寶少莊。”她稍作停頓後解釋道,“角麗譙既然已經查到了玉樓春,以她的手段,查到金滿堂也並非不可能。所以,目前去元寶山莊是最好的選擇。至於黃泉府主,他的消息暫時隻有我們知曉,對其他人而言還是隱秘之事,不急於一時。我們現在去小遠城,說不定反而會給別人帶路,打草驚蛇。”
李蓮花微微一笑。角麗譙十年苦尋不得的線索,在他們這裏卻是唾手可得的消息。因為兩個孩子的到來,他們幾乎是拿著答案去驗證曆史,根本沒有難度。
他麵上帶笑,卻在垂下眼眸後,閃過一絲不為人知的沉痛。羅摩天冰在他們手上,角麗譙是一定會找上門來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另外的人,比如萬聖道幕後的主人。
從玉樓春得了羅摩天冰後,桃梓本想直接殺了他,以絕後患,防止消息泄露,卻被望舒阻止了。沒了羅摩天冰,沒了業火痋,幕後之人也能找到其他的東西去達成他想要達成的目的。不如利用手上的東西,將幕後之人都釣出來,一網打盡,斬草除根。
李蓮花原本覺得兩個孩子殺心太重,心中不免有些擔憂。然而,望舒卻笑著看向他,眼神中帶著一絲深意,“殺一人而活百人,不好嗎?”
那簡單的話語,卻如重錘般敲擊在李蓮花的心頭,讓他一時無言以對。他深知,在這波譎雲詭的江湖中,對於那些不擇手段的野心家而言,仁善有時候確實顯得太過無力。
回想十年前,李相夷那偌大的名聲,也是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江湖中人都說李相夷冷酷無情,他也從不在意。如今這事放在孩子身上,他卻憂慮萬分。
而且,這兩個孩子終究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這個世界的事情跟他們有什麽關係呢?就算有人謀反,難道不應該是朝廷的事,金鴛盟萬聖道的事情難道不是百川院的事情嗎?
桃清看著他微蹙的眉宇,隻覺得李蓮花想的太多。兩個小朋友從這些事情中得到了曆練,而這個世界的垃圾得到清掃,不是雙贏的事情嗎,何須糾結?
他雖然說了讓孩子去闖,卻又不能完全放開手,看在她眼中就覺得對方特別糾結。
這個時候,桃梓悄悄找上李蓮花,告訴他說:“我娘告訴我,金鴛盟角麗譙和萬聖道的單孤刀合謀,害的我爹流落江湖,淒風苦雨數年。雖然您跟我爹不是一個世界的,但是我懷疑你們的經曆相差不大,如果那個人沒死,他很可能躲在萬聖道背後。”
李蓮花心中一震,表麵上卻依舊保持著平靜。他很不想去懷疑師兄單孤刀的死,那些與師兄相處的過往,曾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
但這些時日,他靜下心來細細思考十年前的事情,越是回想,越覺得當初的一切處處都是破綻。
因為單孤刀的死,四顧門與金鴛盟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大戰,最終兩敗俱傷,曾經風光無限的兩個門派在江湖中逐漸沉寂消散。
而在這十年間,萬聖道卻如有神助一般迅速崛起,獲得了巨大的利益,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心生懷疑。
李蓮花沉默良久,緩緩開口:“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可貿然下定論。”桃梓點點頭,他明白這事情的嚴重性。
眾人既然決定出發前往元寶山莊,便片刻不耽誤。李蓮花站在蓮花樓的雕花木門前,望著整裝待發的眾人。
桃清束起墨色長發,折扇在手,錦衣華服,風流不羈;桃梓將長劍插入劍鞘,動作利落幹脆,眼中暗藏期待;望舒則輕撚衣角,神色淡然無畏。
“都準備好了,那就即刻啟程。”李蓮花的聲音沉穩,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眾人點頭,踏上了前往元寶山莊的路。
起初,一路上還算平靜,偶爾的打趣聲打破寂靜,氣氛輕鬆。可隨著前行,空氣中卻漸漸彌漫起一絲詭異的氣息。
行至半路,一座略顯破敗的茶寮出現在眼前。茶寮內,或站或坐著許多江湖客,表麵上各自忙碌,喝茶、擦拭兵器,可那不經意間掃來的目光,卻暴露了他們的真實意圖。
桃清站在蓮花樓二樓的陽台上,輕嗅著空氣中傳來的味道:“曼陀羅、鉤吻、鶴頂紅,尋常黑店哪用得起三毒齊下?”
話音剛落剛落,茶寮內的江湖客瞬間暴起,寒光閃爍的兵器朝著蓮花樓眾人襲來。桃梓眼神一凜,長劍出鞘,身姿如矯燕般衝入人群,劍光霍霍,所到之處敵人紛紛敗退。
望舒則神色淡然,手指微動,那些帶著致命氣息的紫色毒霧竟調轉方向,朝著敵人飄去,毒霧所過之處,傳來陣陣慘叫。
桃清取出玉笛,悠揚的笛聲響起,原本蟄伏在暗處等待命令的毒蠍不顧主人的命令,如潮水般退去,隨著笛聲曲調突變,那些退得慢的毒蠍在頃刻間炸成一團團血霧,腥風血雨彌漫開來。
李蓮花則在最後護著他的蓮花樓,他手中的軟劍輕巧揮動,將靠近的敵人一一擊退,實際上,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最前麵的兩個孩子身上。他們但凡有一點不適,他就會暴起護著他們。
擺脫了茶寮的埋伏,眾人繼續前行。來到一個小鎮,街邊正上演著“賣身葬父”的戲碼。那衣著襤褸的女子跪在地上,淚水漣漣,旁邊躺著一具“屍體”,而一旁的錦衣公子則一臉不懷好意。可眾人剛走近,那錦衣公子、賣身的女子、以及躺在地上的“屍體”同時發難,劍氣縱橫,直取他們要害。
桃梓眼神發亮,衝在了最前麵,眨眼間就跟人鬥在了一起。這可是他跟著爹娘四處遊曆都未曾碰到過的奇事。少年人不僅不覺得畏懼,反而萬分愉悅,這江湖果然有趣。
接下來的路途,危機四伏。賣花的少女,笑容甜美,可當她掀開籃子上的布,裏麵竟是寒光閃閃的短匕;路邊乞討的乞丐,那看似可憐的眼神下,藏著的是沾染劇毒的暗器;顫顫巍巍的老婦,手中的拐杖突然變形,成為索命的利器;天真無邪的小童,將藤球滾到他們腳下,誰能想到裏麵竟是能炸開厚重城門的火藥。
李蓮花拽著桃梓敏捷地避開飛濺的瓦片,餘光瞥見街角乞丐慌張轉移的眼神,心中頓時明了:“他們故意引我們入局!”
桃清晃了晃手中的折扇,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憑著這些人,根本殺不死我們。”
李蓮花神色凝重,聲音低沉:“他們也不是想要殺了我們,而是要拖住我們的腳步。”他微微皺眉,目光深邃,“而破局的關鍵,在元寶山莊那把尚未到手的鑰匙裏。”
“沒到手啊?”桃清挑眉問道。
“若是到手了,那這些人也該撤了。”李蓮花歎了口氣說道。
桃清輕笑:“看來那金滿堂也不是沒有手段的。”
抬眼望去,元寶山莊的飛簷已隱約可見。夕陽的餘暉灑在山莊的輪廓上,給它鍍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而在他們看不見的暗處,好似有無數雙眼睛正透過蛛網般的密道注視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