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房間，黑色的西服，穀明緊了緊內襯的紐扣，形象莊嚴且肅穆。
    人的生命就如同草木一樣，從發芽破土到旺盛生長，衰敗枯槁，最終重歸泥土。這一切既是終結，也是開始。
    “好機會，真是好機會啊。”
    黑澤滿來回踱步，最終難掩興奮，湊進穀明，看著穀明的雙眼。
    “這是最好的時候，現在兩部電影的票房上算是難解難分，院線誰也不肯得罪，這個時候對方出了一招昏棋，我們卻拿到了一招好棋！”
    黑澤滿比劃著，仿佛攤開這副畫卷：“《特攝大師萬穀英二辭世，弟子力作火熱上映》，如何？”
    穀明扯了扯嘴角，本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隻是抬手輕拍了拍黑澤滿的肩膀。
    “營銷也該有點底線吧，我不會用這種方式的。”
    他抬起手來看了看腕表，已經到了該出發的時間。
    “抱歉，今天我還要見很多人，先不接待了。”
    “古穀君！再考慮考慮，機會千載難逢啊！”
    “我知道，不過，不必了。”
    穀明說完，起身走出了這間更衣室。
    黑澤滿看著穀明的背影，他搞不懂，也想不通。
    就像是他總是搞不懂為何現在的人會變成這個樣子。
    ……
    ……
    葬禮的第一天，會安置遺體，進行守夜的準備。
    第二天，將會在‘葬儀社’的配合下進行守夜儀式。
    第三天，便是告別式。
    在親朋好友的注視下與故人進行最後的道別，送往火葬場，一個一百幾十斤的人，最終會變成一個小小的匣子。
    “古穀君，老爹有一封信留給你，如果可以的話，回去以後再看吧。”
    萬穀一湊到穀明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句話。
    “還有一句話，老爹說，今天葬禮上來的所有人，都是可用之人。”
    穀明捏著薄薄的信封，其中似乎也僅僅隻有一頁紙罷了。
    身為一個橫跨數十年的導演，白手起家到這座攝影公司，幾十年來，從東寶開始積累的人脈，都會在今天選擇給老人家一個麵子，參加這場葬禮的告別式。
    甚至就連一些點頭之交，也會為了各種原因來到這個場合。
    “那麽，我去那邊接待了。”
    萬穀一低了低頭，轉身走向大門處。
    穀明看現場人來人往，靈棚與花圈如故，心中忽而多出了幾分感慨。
    死的人已經死了，給死人做事，是給活人看的。
    今天來葬禮的人，到底有多少人是為了參加葬禮才來的，又有多少人，是為了達成拓展人脈的目的才來的。
    留給死人的是葬禮，留給生者的，是另一場社交。
    葬禮並不是個好玩的地方，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隻是偶爾有人走進現場，送上新的花圈。
    “東寶特別攝影部門總監，稻山團太郎”
    “東寶演出部部長，雄川秀樹”
    “東寶……”
    東寶的人來了很多。
    “東海道製衣。”
    “三菱重工。”
    “東京光學攝影所。”
    “東京特快特急地鐵。”
    許多穀明認識的，不認識的，見過的，沒見過的各種公司，都有人來到現場，送上花圈，而後再和萬穀一交談幾句。
    而幾句話過後，便會露出驚訝的表情，繼而走向穀明。
    穀明則和這些人一一握手，見禮，互換名片，打過招呼。
    葬禮並不突然，許多人都早就得到過通知，與會賓客也從一開始隻在東京範圍，漸漸到了更遠的部分。
    從北陸道到北海道，從熊本縣到劄幌。
    “京都任天堂株式會社……宮本茂？”
    穀明霍然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簡單梳理過的頭發，搭配一身黑西服，身材瘦弱且充斥著強烈的宅味，那身西服在他的身似乎上有些不太合身。
    這是個很開朗的男人，看他的樣子似乎想給穀明一個笑容，但卻很快便壓抑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個肅穆的表情。
    穀明與宮本茂握了握手。
    “節哀順變。”
    宮本茂垂下眼瞼，低聲說：“真是沒想到，萬穀會變成古穀君的所有物。實不相瞞，其實，我們社長也是萬穀的忠誠粉絲，不過，我想現在可能不適合談這些話。送走那位老爺子之後，我們再詳談吧。”
    宮本茂說完，便先起身去了另一旁瞻仰儀容。
    穀明看著他接連行禮，心中亦在回憶。
    任天堂，和萬穀，聽起來不搭邊，實際上是有淵源的。
    任天堂最早是做花劄紙牌的，後來也配合生產過不少簡易玩具，曆史上，初代奧特曼播出後，社長山內溥第一時間找到萬穀英二，並索要了一套畫像授權，並推出了一套遊戲。
    許多90後或許會對這種玩具有印象，一種無色的卡紙，表麵繪製有簡單的畫像，同時附贈有金粉，可以在其上塗抹染色。
    任天堂在沒做遊戲機的時候，就是做這樣的卡紙玩具。
    “任天堂是很大的一家公司，來的人或許也跟業務有關，如果說來的是旗下的玩具工廠，那麽應該是買玩具授權，但來的是宮本茂……這是幹嘛的？”
    宮本茂既是任天堂的高層，也是大名鼎鼎的馬裏奧之父，所以如果是宮本茂，那麽大概率跟遊戲有關。
    又或者。
    跟遊戲機有關。
    穀明搖搖頭，不再多想，葬禮之後見麵自然就知道了。
    他打起精神，準備迎接下一個客人。
    一盞花圈，被小工搬送進葬禮現場。
    “本多豬四郎。”
    穀明猛然抬頭，看向推門而入的幾個人。
    此刻的萬穀一，正帶著幾分無奈，看向眼前幾人。
    是有段日子沒見到的萬穀翱。
    萬穀翱、本多豬四郎、還有一個衣著花裏胡哨，帶有花紋領帶和領口，相貌有些東南亞特征的男人，另有二位隨行保鏢。
    穀明快步走了過去。
    “翱！你這是什麽意思？”
    “一哥，老爹的葬禮，我當然會來的，還有老爹生前的好友，本多豬四郎先生，以及這位，泰國商人，曾在我們萬穀學過特攝技術的辛波特先生。我們當然是來參加葬禮，瞻仰儀容，送老爹最後一程的人啊！”
    穀明停下腳步，心想是真他嗎的好。
    果然是仙之人兮列如麻，該來的全來了。
    本多豬四郎，無需贅述。
    萬穀翱，萬穀知名貪汙犯。
    辛波特，這個名字或許有些陌生，但他的確和萬穀有些淵源，在萬穀學過特殊攝影技術帶回泰國，後來經營生意，可以稱得上是一句‘大亨’。
    辛波特最出名的事跡，就是在買走了萬穀的版權以後，拍攝了一套驚人的作品。
    ——神猴哈努曼與七個奧特曼。
    是那種聽到名字都會讓人震撼無比的作品。
    萬穀翱本人與辛波特是舊識，他給辛波特的版權也十分特殊，不是一般的版權授權，而是將整個版權都打包賣給了辛波特，辛波特與萬穀共享奧特曼的版權。
    因此後來辛波特多次減價售賣版權，產生了極大的惡劣影響。
    考慮到萬穀翱一向的行徑，穀明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辛波特能拿到這套版權，一定是付出了萬穀翱最愛的代價，而非兩個人是舊相識那麽簡單。到底有多少錢是落到萬穀翱自己口袋裏，有多少錢是落入萬穀手裏，天知道。
    辛波特在泰國拍攝的作品確實有可取之處，然而這並不能抵消他帶來的破壞性是何其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