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之隔，裏頭是女人爭執不休的喧鬧，外頭是靠著牆沿瑟瑟發抖的招娣和盼娣。
    她倆正哭的渾身抽搐，如意走過去遞了個帕子。
    比起自己，招娣和盼娣才真的是艱難求存。
    她好歹被爹娘哥哥疼著，沒吃過什麽苦。
    這兩人卻是骨瘦如柴，麵色蠟黃，猶如驚弓之鳥。
    在老宅，她倆沒少挨罵挨打。
    便是如今，那肖老太太嘴裏的話，也對她們滿是惡意。
    如意給她倆遞了顆糖。
    她不太會哄小孩子，一般來說都是給吃的吧？
    兩人卻不敢接。
    “奶說，我們是賠錢貨，沒資格吃糖。”
    如意：“我也是女孩子，我就吃！”
    她身後，長安滿臉讚同，阿旭眼神帶笑。
    招娣和盼娣都被這陌生哥哥的麵容驚豔，哭到一半忘了把嘴合上，如意立馬把糖喂到她們嘴裏，然後替她倆合上下巴。
    她問：“甜嗎？”
    兩人傻傻點頭。
    如意歎口氣，聽老太太的大嗓門穿過院門，傳到他們這裏。
    “生了兩個賠錢貨就是你的錯！”
    如意搖頭：“女孩子不是賠錢貨，你們更不是，你們平時挑水砍柴喂雞掃地，都是很勤快很優秀的好孩子。”
    老太太說：“兒孫才是命根子，生她們倆有什麽用？”
    如意拍拍兩人的手：“兒女都是娘的心頭寶，隻要家和萬事興，生男生女都一樣，再說了，你們可比那肖耀祖有用且懂事多了。”
    她說：“那家夥隻會吃了睡睡了吃。”
    姐倆深感讚同，特別想點頭，可惜愣是沒敢。
    盧氏大吼一聲：“她們是我女兒！”
    那是她十月懷胎辛苦落下的心頭肉，她可以數落，旁人不行，尤其是老太太這臭嘴！
    老太太拓沫星子亂飛：“生不出兒子你家就是絕戶，除了耀祖今後還有誰能給你們送終？”
    “你和你那兩個女兒都是沒用的廢物！”
    如意想了一下，說：“她放屁。”
    懶得噴。
    阿旭“噗嗤”一下笑出聲。
    這一笑更顯得他容貌迤邐，雋秀之姿與村人相差萬裏。
    招娣和盼娣直接呆住，忘了繼續哭。
    “既然無用，”正在說話的是肖二，他說，“那就把我們都分出去吧。”
    吵鬧的院子頓時一靜。
    如意聽見很大的一聲巴掌，然後是肖老頭滿含怒氣的：“孽障！”
    “你爹還沒死，分什麽家！”
    肖二頂著半邊臉的五指印，麵無表情抬起頭來：“那大哥一家呢？為何還是分了出去？”
    肖老頭被噎住：“總之有我在一天，分家這事，你想都別想！”
    如意把糖留給了二房的姐妹倆並囑咐她們藏好別叫其他人看到，就帶著哥哥和阿旭隨人群回了家。
    把這事和爹娘一講，他二人也是唏噓。
    肖勇長歎：“二弟他……哎。”
    他對老宅的感情太複雜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比起兩位長輩和三房，如意倒是覺得二房更有人性。
    旁的不說，就是分家時那一把銅錢，遇難時招娣和盼娣毫不猶豫地報信，便值得如意對他們保留善意。
    況且，二叔這人確實不壞。
    盧氏，也就貪吃了些，沒什麽大毛病。
    至少在這重男輕女的時代，她還會維護自己的女兒。
    她記得自家修房子和挖魚塘的時候，肖二都來幫忙了。
    要不是爹娘眼尖手快，他幹完活就想跑來著。
    剛想完這二叔的事兒，第二天如意就在田埂上看到了他。
    明明比她爹小很多，可肖二看起來格外風霜，麵上也多是愁苦。
    瞧見如意，他努力擠出個笑。
    已經紅腫起來的臉頓時疼得他“嘶”了一聲。
    “如意，聽說你們還是想挖魚塘？”
    “二叔來給你們幫忙。”
    如意覺得挺意外，因為原主這位二叔在老宅就是“老實人”的具象化，爹娘讓幹啥幹啥，吃苦耐勞沒有怨言的那種。
    前幾回來幫忙他都是偷摸的，今兒這麽大膽，一大早就來啊？
    看著肖二臉上那清晰的五根手指，如意沒好意思問出來。
    “爹娘還沒來，二叔你也先坐會兒吧。”
    如意從逐月背上蹦下來，跟長安說了幾句悄悄話，後者就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他回頭次數不少，但步子也大，幾個眨眼就沒了影子。
    如意拍拍逐月讓它趴下，然後靠著它。
    “招娣和盼娣還好嗎？”
    都說大人的事小孩別管，可明明小孩才是最容易受到大人影響的。
    肖二搖頭，說了句令人心酸的大實話：“習慣了。”
    可不是麽，就如意跟著爹娘回來這幾個月，老太太對兩個孫女非打即罵，家常便飯似的。
    天被聊死了，如意尷尬地腳趾摳地。
    好在肖二也沒想著聊天，自顧扛著鐵鍬就跳進坑裏去了。
    鐵鍬挖土的聲音吭哧吭哧傳來，聽得出每一下都用了很大的力氣。
    他大概也有很多要宣泄的情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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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沒去打擾，倒是他出了身汗之後忽然問了句。
    “分家之後，你們過得好嗎？”
    說到這個如意可就不困了。
    “好啊，特別好！”
    “從此每一滴汗水都是為自己流的，每一個銅板都是為自己掙得，每一天的生活都是為自己過的！非常開心哦！”
    肖二一怔。
    他其實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曾經癡傻的侄女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可你們的債務……”
    如意小手一揮，特大氣地說：“小場麵，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沒有越不過去的坎，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
    “區區一百兩。”
    肖二被這句可稱得上狂妄的話逗笑，心情都輕鬆不少：“隻要一家人在一起麽……”
    肖勇和王英很快就來了。
    其實他們本來就跟在如意身後，隻不過女兒騎著逐月，他們不方便用輕功，所以略微落後。
    後來長安報信說肖二也在，他們就回去多拿了一份早餐。
    肖二起初不肯吃，後來拗不過肖勇一句：“若是不吃，今後就別來幫忙！”
    他嚼著嘴裏的白麵饅頭，看大嫂給大哥擦汗，又給如意倒豆漿，如意吃撐了，趁著大哥大嫂不注意把自己的包子塞到長安嘴裏……
    娘說大哥家隻是在硬撐，說他們沒了老宅幫襯，肯定早就過不下去，日子定然無比艱難。
    養家糊口吃穿用度，哪個不要銀子？
    娘說別看大哥大嫂從來不叫苦，其實背地裏指不定早都快哭瞎了眼。
    娘說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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