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陶瓷麵具緊貼在顧十七臉上，像第二層皮膚一樣無法剝離。他站在車廂門口，機械地重複著歡迎詞，聲音透過麵具傳出，變得冰冷而空洞。
    "歡迎來到天堂列車，請出示您的車票。"
    新上車的乘客是位年輕女性，約莫二十七八歲，栗色短發，眼睛大而明亮，與大多數驚恐不安的乘客不同，她顯得異常鎮定。她盯著顧十七的麵具，眉頭微蹙，仿佛在辨認什麽。
    "我認識你。"她突然說，聲音很輕，但足夠清晰。
    顧十七的動作停滯了一瞬。不可能的。所有乘客都應該第一次見到乘務員，這是規則。他繼續例行公事："請隨我來，您的審判即將開始。"
    女子沒有移動，反而湊近了一步。"你叫顧十七，對嗎？你曾經是乘客，不是乘務員。"
    顧十七麵具下的呼吸變得急促。沒有人應該記得這些。他下意識地後退，長年不變的列車廣播突然發出刺耳的雜音，燈光閃爍了幾下。
    "別害怕，"女子迅速壓低聲音，"我叫莫雨。我知道你記得林夏。"
    這個名字像一把利刃刺入顧十七的意識深處。林夏。他的林夏。那個承諾要永遠記住的人。麵具似乎變得更緊了，壓迫著他的顱骨。
    "請立即前往審判車廂。"顧十七強迫自己用標準的乘務員語調說道，同時做了個"請"的手勢。
    莫雨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終於邁步向前。顧十七跟在她身後，心髒在胸腔裏劇烈跳動。三年了——或者三十年？時間在列車上毫無意義——自從他成為乘務員以來，第一次有人叫出他的名字，提起林夏。
    審判車廂比記憶中更加陰森。牆壁上的人臉麵具又增加了許多，最新的一張還在微微滲血，表情凝固在極度恐懼的瞬間。中央的鐵桌旁站著另一位乘務員，麵具上有三道紅色紋路——高級審判者。
    "新乘客莫雨，"紅紋乘務員的聲音比顧十七的更加機械化，"請坐。"
    莫雨坐下，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顧十七身上。他應該離開的，乘務員隻需要引導乘客到審判車廂，但他發現自己無法移動腳步。
    "顧十七，"紅紋乘務員突然轉向他，"你為何還在這裏？"
    麵具下的顧十七渾身發冷。他們從不互相稱呼名字，隻有編號或者職位。
    "我..."他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莫雨突然笑了。"看來係統真的開始崩潰了。"她輕鬆地說，仿佛在討論天氣，"連你們這些傀儡都開始出現異常。"
    紅紋乘務員猛地拍桌而起，桌子瞬間結了一層冰霜。"放肆！"
    "陸昭，別裝了，"莫雨搖搖頭，"我知道是你。地獄最殘酷的判官，現在卻戴著天使的麵具，不覺得諷刺嗎？"
    顧十七震驚地看著這一幕。規則被徹底打破了——乘客不應該知道乘務員的身份，更不應該直呼其名。
    這一切的變化都來的有些突然，來的有些詭異。
    紅紋乘務員——陸昭——靜止了幾秒，然後緩緩摘下了麵具。麵具下是一張完美得不真實的臉，英俊卻毫無溫度，眼睛像兩顆冰冷的黑曜石。
    "莫雨，前天堂第七軍團天使長，"陸昭的聲音不再機械，而是帶著某種優雅的殘忍，"被貶為地獄三級判官後仍不知悔改，現在又偷渡回天堂列車。你的罪行已經多到無法計量。"
    莫雨聳聳肩。"而你，地獄最忠實的獵犬，因為太過"稱職"被提拔為天堂首席審判官。真是絕妙的諷刺，不是嗎？"
    顧十七感到世界觀在崩塌。天堂的審判官曾是地獄的判官？而這位乘客居然是墮落的天使？
    陸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規則就是規則。善惡需要平衡，我隻是比你們更清楚這一點。"他轉向顧十七，"至於這個失敗的乘務員，早就該被回收了。"
    莫雨突然站起來，速度快得不像人類。"顧十七，摘下麵具！現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驅使著顧十七，他抓住麵具邊緣，用力一扯。撕裂般的疼痛傳來，但伴隨著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麵具脫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陸昭的臉色變了。"你竟敢——"
    "跑！"莫雨抓住顧十七的手腕，拉著他衝向車廂盡頭。身後傳來陸昭憤怒的咆哮和金屬扭曲的聲音。
    "那扇紅門！"莫雨喊道，"快！"
    顧十七看到了——車廂盡頭那扇他曾以為隻是陷阱的門，現在正閃爍著真實的紅光。他們撞開門，跌入一片刺眼的白光中。
    當顧十七再次能看清時，他發現自己在一個圓形的白色房間裏，沒有明顯的門窗。莫雨站在他旁邊，神情嚴肅。
    "這是哪裏？"顧十七問道，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恢複了人間的溫度。
    "列車的控製中樞，或者說，係統的盲點。"莫雨走向房間中央，那裏懸浮著一個水晶球，裏麵似乎有無數光點在流動。"每個靈魂的軌跡。"
    顧十七走近，看到水晶球中確實有無數細小的光點沿著特定軌道運行，有些明亮，有些暗淡。"這些都是...人？"
    "曾經是。"莫雨輕輕觸碰水晶球，影像變換，顯示出天堂與地獄的結構圖——兩者如同一個莫比烏斯環，相互連接，沒有真正的起點或終點。"陸昭沒完全說謊，善惡確實需要平衡。但現在的係統已經扭曲了。"
    顧十七看著圖像，突然明白了什麽。"天使成了判官，判官成了天使..."
    "是的。"莫雨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傷，"三百年前，天堂議會認為我們對罪人太過仁慈，而地獄判官們則被認為過於嚴苛。於是最高議會決定——讓最仁慈的天使去地獄學習"正義"，讓最嚴厲的判官來天堂傳授"秩序"。"
    圖像變換，顯示出一位美麗的天使被黑色鎖鏈拖入地獄，而一位猙獰的判官則被聖光抬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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