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街”的銅鑼聲餘韻徹底消散於江城扭曲的空氣之中，如同退潮後露出的猙獰礁石，那些被暫時壓製的詭異與危險再次悄然彌漫開來。
    顧十七站在斷壁殘垣之間，目光掃過癱軟在地、失魂落魄的張承，眼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冰涼的評估。
    廢物，也有廢物的用法。至少，經過方才那番刻骨銘心的“教導”和肉體操控，這枚棋子暫時不會再因愚蠢而自行崩壞了。
    “還能動嗎？”顧十七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張承機械地抬起頭，眼神空洞，仿佛靈魂被抽離，隻餘下一具被屈辱和恐懼填滿的軀殼。他動了動嘴唇，發出幹澀嘶啞的聲音：“……能。”
    “起來。”顧十七命令道，不再看他，轉身望向這座龐大、混亂、被規則怪談層層包裹的城市深處，“我妹妹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了。”
    張承身體一顫，這句話像針一樣刺入他麻木的神經。
    顧十七仿佛背後長眼，繼續冷然道：“哭聲明明近在咫尺，卻是最致命的陷阱。‘淨街’鑼響，是規則運轉的節點，卻也打斷了所有線索。
    這說明什麽？說明抓走或困住曉芸的力量，絕非尋常，它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利用或順應這裏的‘規則’。”
    他頓了頓，給出結論：“盲目搜尋，無異於大海撈針，甚至自投羅網。短期營救計劃，行不通了。”
    張承掙紮著爬起來，雙腿依舊有些發軟，他聲音帶著絕望：“那……那怎麽辦？難道就不管曉芸了嗎？”
    “管，當然要管。”顧十七回過頭，那雙深邃的眼睛裏閃爍著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光芒，“但得換種方法。短期營救，改成長期探索。我們要做的，不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去找她，而是要把這片地方……徹底‘摸透’。”
    “摸透？”張承茫然重複。
    “弄清楚這裏的規則到底有多少，源頭是什麽；那些廠衛、還有更詭異的‘東西’，它們的活動規律、目的是什麽；‘淨街’是誰在敲鑼，為何而敲；最重要的是……”顧十七目光銳利，“找到這一切異常的核心，或者，至少找到一個能安全獲取信息的‘節點’。”
    他看向周圍死寂中暗藏洶湧的街道：“在這種地方，最快的信息來源是什麽？”
    張承下意識地搖頭，他早已被接踵而至的恐怖打懵了。
    “是人。”顧十七自問自答，“無論是那些麻木的幸存者，還是巡邏的廠衛，甚至是某些……尚有交流可能的‘異常’，隻要他們還需要‘活動’，就需要能量。而獲取能量最基礎的方式之一，就是吃。”
    一個近乎荒誕的念頭在張承腦中閃過，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顧十七。
    顧十七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近乎玩味的弧度：“所以，我們開個店。”
    “開……開店？”張承以為自己聽錯了。在這片如同人間地獄、規則詭異的廢墟之城開店？賣什麽？賣命嗎？
    “沒錯。”顧十七語氣篤定，“開個小吃攤。就賣……牛肉炒粉。”
    ……
    接下來的幾天，顧十七展現出了讓張承瞠目結舌的行動力和資源整合能力。他仿佛早已規劃好一切，帶著如同夢遊般的張承，在相對靠近邊緣、但又並非完全脫離核心詭異區域的一條岔路口，找到了一間半塌的臨街鋪麵。
    鋪麵原先似乎是家早點鋪，灶台還在，雖然布滿灰塵和不明汙漬。顧十七不知從哪裏弄來了相對幹淨的廚具、碗筷，甚至還有一小袋勉強能用的米粉和幾塊經過他特殊處理、確認“安全”的凍牛肉。水源是個問題，但顧十七似乎有某種提煉淨化少量水源的手段，雖然產量極少，但足以支撐一個小攤。
    最讓張承感到恐懼的是，顧十七不知用什麽方法，“說服”了兩個在附近遊蕩、眼神麻木、動作略顯僵硬的“幸存者”，幫他們粗略清理了鋪麵，並搬來了一些廢棄桌椅。整個過程，顧十七甚至沒有多說幾句話，隻是用那雙眼睛淡淡地掃過對方，偶爾做出幾個簡單的手勢，那兩個人就如同接到最高指令般照做了。
    “哥……他們……”張承感到毛骨悚然。
    “空殼子而已。影子還算安分，勉強能當勞力。”顧十七輕描淡寫，仿佛在評論兩件工具，“記住了，在這裏，能利用的，都不要浪費。”
    招牌是顧十七親手寫的。在一塊破木板上，用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焦炭，寫了四個棱角分明、卻透著一股冷冽氣息的大字——“十七炒粉”。
    攤子，就這麽極其突兀地、在這片絕望的廢墟之中，支棱起來了。
    當第一天，顧十七點燃那個修補過的灶台，燒熱油，將切薄的牛肉片和泡軟的米粉下鍋爆炒時，那帶著鍋氣的、屬於正常食物的香味彌漫開來時，連張承都感到一種極度的不真實感。
    這味道……與周圍鐵鏽、血腥、焦臭和詭異檀香混合的環境，格格不入，仿佛一個來自異世界的錯誤信號。
    然而，就是這縷錯誤的信號，卻仿佛擁有魔力一般。
    最先被吸引來的，是幾個瘦骨嶙峋、眼神貪婪如同餓狼的幸存者。他們躲在遠處的廢墟後麵，死死盯著鍋裏翻騰的米粉和牛肉，喉嚨劇烈滾動，卻不敢靠近。
    顧十七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炒好第一份，倒在碗裏，放在攤子前的桌子上，然後自顧自地拿起另一份開始炒。
    張承緊張得手心冒汗，低聲道：“哥……他們……”
    “等著。”顧十七頭也不抬。
    過了一會兒，一個膽子稍大、幾乎餓瘋了的男人，終於無法抵抗食物的誘惑，踉蹌著衝了過來，一把抓起那碗炒粉，甚至顧不上燙，徒手就往嘴裏塞，噎得直翻白眼也不停下。
    他吃完了，舔幹淨每一根手指，然後看向顧十七，眼神複雜，有感激，更有恐懼。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
    顧十七這才抬眼看他，淡淡開口：“好吃嗎？”
    男人猛地點頭。
    “用什麽付？”顧十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