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證無量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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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國某偏遠省份,一處隱秘的、由廢棄三線工廠改造而成的安全屋。屋內陳設簡單卻實用,與之前在澳洲的奢華形成鮮明對比。
    窗外是連綿的荒山,夜色濃重,隻有風聲呼嘯。顧十七與林小蔓對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旁,桌上隻有一壺清茶,兩隻普通的白瓷杯。
    巨大的資金已注入社會實驗,他們暫時蟄伏,等待風頭過去,也享受著難得的、不帶偽裝的家庭時光。話題不知怎的,從日常瑣事聊到了更形而上的領域。
    顧十七神態平靜,褪去了所有偽裝,呈現出一種近乎哲學家般的沉思狀態。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世間一切表象。
    林小蔓神情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她見證了丈夫太多的手段和謀劃,雖信任,卻也時常感到一種深不可測的寒意。她試圖理解他內心的邏輯。
    “……所以,那些鄉鎮的孩子,以後真的能有機會嗎?”林小蔓輕輕吹著茶杯裏氤氳的熱氣,問起了白天看到的關於鄉鎮教育的報告。
    顧十七沒有直接回答,他目光投向窗外無邊的黑暗,仿佛在凝視更遙遠的虛空。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而清晰:“小蔓,你可知,我這一生,從不迷信任何東西。”
    林小蔓微微一怔,看向他。
    “我不迷信宗教,”他繼續說道,語氣帶著一種冷靜的剖析感,“那些泥塑木雕,那些虛無縹緲的天堂地獄,不過是弱者尋求慰藉、強者用以馭人的工具。”
    “但我也不盲目迷信科學。”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科學能造出核彈,也能治病救人;能探索宇宙,也能製造毀滅環境的垃圾。它隻是一種工具,一種認知世界的方法,絕非真理本身。”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林小蔓臉上,帶著一種導師般的審慎:“這世間萬千學派,儒、釋、道、法、墨、縱橫、鬼穀、乃至西方諸哲,其實都一樣。各有其優劣長短,如同藥鋪裏的藥材,對症便可取用,但若奉某一種為包治百病的萬靈丹,便是愚不可及。”
    林小蔓若有所思:“所以……你認為應該取長補短?”
    “不僅僅是取長補短。”顧十七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關鍵在於,不可迷信。一旦迷信,無論迷信的是什麽——是某個神佛,是某種科學定律,是某個主義,甚至是某個‘大師’——你的心智便會被其束縛,畫地為牢。”
    “你再也看不到它之外的廣闊世界和它自身固有的缺陷。這時,你便已不悟大道,入了魔境。”
    “魔境?”林小蔓對這個詞感到一絲悚然。
    “並非青麵獠牙才是魔。”顧十七嘴角勾起一絲冷嘲,“固執一端,排斥他學,思維僵化,自以為是,以為掌握了宇宙唯一的真理……這種心靈上的封閉、偏執和傲慢,便是最大的魔障。”
    “入了此境,人便不再是自己思想的主人,而成了那種學問、那種信仰的奴隸,不知不覺間被其利用,成為維護那種偏執觀念的棋子,還自以為是在扞衛真理。這便是‘魔’最擅長的手段,它不直接吞噬你,它讓你心甘情願地為它的邏輯服務。”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繼續闡述:“世間萬物,皆一體兩麵,陰陽共生。這是最樸素的道理。任何能在人間流傳開來的學問,能曆經時間而不絕,必然有其洞察世事、直指人心的可取之處,這是其‘陽麵’。但也必然因其產生的時代背景、創立者的局限、後世詮釋的扭曲,而存在著巨大的、甚至致命的缺陷和盲區,這是其‘陰麵’。”
    “所以,從不存在一種完美的學問,能讓人一勞永逸地避免所有陷阱,直達終極智慧?”林小蔓嚐試跟上他的思路。
    “絕無可能。”顧十七斷然否定,“若有,這世界早已大同,何來紛爭不斷?故而,真正的學問之道,絕非死抱一門一派。”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需學三千大道! 博覽群書,廣涉百家,乃至現代科學、藝術、心理學……無所不窺。不是為了成為雜家,而是為了……”
    他目光灼灼:“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當你精通了數學的邏輯嚴謹,便能看穿某些哲學論述的模糊空泛;當你深諳了佛家的緣起性空,便能洞見唯物主義的某些機械僵化;當你理解了經濟的運行規律,便能批判某些道德說教的迂闊不實。唯有如此,你才能跳出任何單一學問的局限,看清其光輝下的陰影,洞察其完美宣稱背後的魔境陷阱。如此,方能不被任何‘魔’所惑,證得屬於自己的、圓融無礙的無上智慧。”
    林小蔓聽得心神激蕩,她從未聽過有人將求學之道說得如此透徹又如此……危險而強大。
    “所以,”顧十七總結道,語氣帶著一絲徹底的輕蔑,“任何宗教裏,那些自稱是唯一的、至高無上的‘智慧之神’、‘真理化身’的,無一例外,都是吹噓,都是愚弄世人的把戲。”
    他冷笑一聲,“因為你隻要稍微多懂點其他學問,跳出來看,就能輕易看穿其邏輯的漏洞和權力的意圖。它們最怕的,就是信徒擁有廣博的知識和獨立的批判思維。”
    “如果真的有智慧之神,他一定會教你兩個東西,第一個是辯證法的一體兩麵,第二個是廣學百家,學徹三千大道。”
    房間裏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茶香和窗外的風聲。
    忽然,顧十七將話題引回了自身,目光變得幽深:“小蔓,你曾問過我,也曾無數次在心裏問自己,我所行之事,是正是邪?”
    林小蔓身體微微一僵,這正是她內心深處最大的困惑和掙紮。
    顧十七看著她,緩緩道:“盜竊、詐騙、操縱人心、甚至間接引發動蕩……若單論行為,自然是世俗標準下的外門邪道,是邪術。”他毫不避諱地承認。
    “但是,”他話鋒一轉,如同利劍出鞘,“邪道之術,亦能做正道之事。”
    他指向窗外,仿佛指向那些因他的資金而改變的鄉鎮,“那萬億流出的錢,救了無數基層官吏的貧,活了無數鄉鎮企業的困,甚至可能為龍國打開了一條新的選才之路,吸引回了頂尖的學者。這些結果,莫非不是‘正’嗎?”
    他不需要林小蔓回答,自問自答,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故而,術無正邪。 刀可殺人,亦可救人;藥能活命,也能毒人。其本身並無善惡屬性。”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林小蔓的眼睛上,仿佛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去:“一切的分別,隻在於運用此術的‘心’,是光是暗。”
    “心向光明,縱使身處地獄,操持魔業,亦能發出慈悲智慧之光,照亮一方,行正道之事。”
    “心向黑暗,縱使身披袈裟,口誦經文,也不過是借正道之名,行斂財馭人之實,終入魔道。”
    “我所行之事,是正是邪,”顧十七最後說道,語氣平靜卻重若千鈞,“不由我用了什麽‘術’來決定,而由我的‘心’最終指向何處來評判。而我的心,……”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說完,隻是端起已經微涼的茶,一飲而盡。那未竟之語,留給林小蔓,也留給他自己,去思考和判斷。
    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林小望著丈夫冷峻而深邃的側臉,心中波瀾起伏。他的話語如同驚雷,劈開了她心中非黑即白的簡單道德觀,露出了一個更加複雜、更加灰色、卻也更加接近現實本質的殘酷世界。
    術無正邪,唯心光暗。 這或許是他為自己行為找到的正當理由,但也確實觸及了某種更深層的哲學思辨。
    窗外,荒山的夜依舊漆黑寒冷。 而屋內,關於正邪、光暗的辯論,才剛剛在靈魂深處拉開序幕。
    顧十七用他驚世駭俗的行動和冰冷清晰的邏輯,為自己,也為身邊最親近的人,開辟了一個不容於世俗、卻自有一套強大法則的黑暗哲學疆域。
    隻要是迷信的,他必然不悟大道,終入魔境,成為魔道的棋子,不知不覺間被魔利用。
    世間萬物一體兩麵。陰陽共生。既然是在這人間能流傳的學問,必然有其可取之處,但必然有其缺陷。
    顧十七回到自己的行為,問妻子林小蔓什麽是正,什麽是邪。 盜竊詐騙固然是外門邪道,邪道之術,亦能做正道之事。
    故而術無正邪,唯心光暗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