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共工怒觸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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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工將噎鳴的頭顱掛在身上,帶著剩餘還算完好的武士,前往戰場中心。
    高陽氏的軍隊並沒有撤離戰場,而是集體被妖異的天象所吸引,愣在原地,
    渾身是血的虐鬼站在戰場中央,身旁是一具無頭獨臂的身體,他不懂星象,但也明白客星向來被視為不祥。
    一陣叫喊怒罵聲傳來,高陽氏的武士正快速向前方聚集,
    虐鬼聽見響動,也將視線從天空轉移到前方,
    正是共工和伊祁樂一行。
    “讓他們過來!”虐鬼認出來人是共工氏的殘兵敗將,和那個無能的帝堯使者,
    共工攔住其餘人,獨自上前對話虐鬼。
    “嘖,共工氏的能人死完了嗎?怎麽來了個老頭。”虐鬼將口中鮮血啐出,一腳踢倒噎鳴半跪的無頭屍體。
    共工這次沒有發瘋,他比之前幾年時光來的都要清醒,
    “我來帶走我孫子的屍體。”
    共工直視虐鬼,不喜不悲的說道。
    虐鬼嗤笑一聲,一腳踩在噎鳴的身體上,緩緩搖頭:
    “原來是共工啊,我是晚輩,也是臣子,有些話本不該這樣和你說,可凡事要講道理,這戰爭是你們挑起來的。”
    “上次出征的耗費你們還未賠付,豎亥也沒趕回來,你們的賭約就要敗了。”
    “這次我們又死了三百多人,五頭戰象。”
    “這麽多東西,你打算什麽時候賠給我高陽氏。”
    共工前方的虐鬼趾高氣昂,麵目可憎,
    先前戰爭中,共工氏兩千人走回來的三百都不到,顯然已經超出正常內戰的範疇,
    上古時代的內戰,對壘中失敗的一方會四散而逃,
    就算是漫山遍野的幾千頭豕,這些人也得抓上半個月。
    武器的粗糙和軍隊組織度,士氣建設的落後,導致正麵對壘作戰殺人效率一直不高,
    隻要獲勝方不進行追擊殲滅,或是豎亥那般刻意製造殲滅戰,
    正麵戰場直接致死率至多不會超過五成,
    當然回去後因傷勢和感染死亡的另算。
    畢竟不是血海深仇的異族,一般中原各邦國默認不會趕盡殺絕,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可共工氏如今死傷慘重,明顯是虐鬼有意的追擊和屠殺,
    但在天下人看來,無論是道義還是規矩,虐鬼代表的高陽氏都無可指摘,
    第一次出兵,有堯的首肯,和共工氏的賭約也舉行過祭祀,有祖先鬼神見證,
    共工氏有錯在先,能獲得機會,已經是占了便宜。
    而這次戰爭,不但繞開堯,而且是噎鳴違抗共主決議,並囚禁伊祁樂在先。
    無論高陽氏懷揣何種心思,未來是否打算侵吞土地,謀奪權柄,
    但在一切沒有跡象之前,虐鬼的行動在天下所有人看來都沒有錯,
    反倒是共工,瘋狂、昏庸、愚蠢、殘暴,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預言,鬧得天下四方人心惶惶,邦國萬民不得安寧。
    隻是他們都忽略了一件事,
    共工氏地處大河要道,他們的水利工程對下遊的各個邦國都有極大影響,
    在初代共工帶領族人在此開荒後,他們一代又一代陪伴著暴躁的大河,
    數百年的治理讓他們對大河走向、天象氣候的變化擁有無與倫比的敏感程度,
    盡管共工氏大多水利工程隨著水流的侵蝕消失在時間中,但他們也曾稍稍安撫大河,也曾讓下遊的數十邦國,數百聚落得到一息安穩。
    更別提他們四處派遣治水之人,協助他國修建堤壩,開渠引流,讓過去生活在溫暖濕潤氣候中的人能更專注於農業發展。
    前幾年,共工氏大興土木伊始,確實有過失誤,但向來各自為政的邦國不曾意識到:
    若是他們能夠精誠協作,積極提供水文情況,支援糧食勞力,哪怕是給予慰問和理解,事情也不至於此。
    帝堯作為炎黃聯盟後最有權勢威望的共主,囿於過去的團結總是建立在對抗異族的軍事聯盟的基礎上,
    也不由自主的忽略了共工氏的大部分貢獻,將目光聚焦在邊境防備之上。
    共工近乎哀求的對這個輩分地位都低於自己的殘暴將領說道:
    “期限還有一月餘,後生,你不要急。”
    清醒的共工不想辯駁,他隻要求盡量為邦國爭取寬限,隨後便是相信豎亥。
    虐鬼也不急,隻是看著戰場上的屍體道:
    “那就等期限到了再談,先讓他們在這裏爛著。”
    共工沒有多爭辯,而是將爛斧頭握在手中,將斧刃對準自己的胸口,緩緩劃下的同時說道:
    “我,共工氏薑姓孔壬,以炎帝後裔,帝顓頊水正一脈,共工氏首領之名,向你保證:
    待期限到達,若昆侖海沒有消息,該賠付多少,我共工氏一應承擔。”
    雖共工的稱號不及豎亥那般多,但任意一條便足以威懾中原諸邦,
    手中鏽鈍的斧子不甚鋒利,共工耗費不少力氣才將胸口劃開,傷口也因此顯得極為可怖,
    隨後他指著鮮血橫流的胸口道:“我的心就跳動在裏麵,若我食言,請取走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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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鬼臉色極為難看,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直接將噎鳴斬首雖能逞一時之快,但也造成許多麻煩,
    可他就是這樣,一上戰場便紅眼,發起瘋來自己人都砍,否則也不會獲得“河水之鬼”的稱號,
    當然人已經砍了,虐鬼也不後悔,隻是被共工的氣勢所震懾,不得不稍微讓步一些,
    他悻悻地說:“把你孫子帶走,其餘人的屍體我們會收斂。”
    但隨後虐鬼又舉起刀,刀背貼著共工胸口,威脅道:
    “我會帶著他們的屍體守在共工氏都邑之外。”
    “等到期限來臨,若是你們食言,我不但要取走你的心,還會任由他們的屍體被鳥獸啃食,死後不得安寢。”
    共工聽聞此言,怒不可遏,老邁的身軀爆發無窮力氣,一斧震開虐鬼的刀,
    隨後他抱起噎鳴的屍體,扛在肩膀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虐鬼揉著被震的生疼的手腕,陰惻惻的罵道:“老不死還挺有力氣。”
    當夜,客星依舊在天空緩緩移動,眼看就要靠近白虎七宿,
    共工氏一片慘慘戚戚,哭喊聲不絕於耳。
    噎鳴的絕命行動,虐鬼的殘暴行徑,終於讓瀕臨分裂崩潰的共工氏凝聚在一起,
    所有家族和附庸聚落的高層,齊聚大河畔,在噎鳴的葬禮上齊聲高歌,
    上萬族人點燃樹枝,將不周山映照在一片火光之中。
    共工的傷口做了簡單處理,讓其不再流血,但巫覡祭司看過後,皆搖頭認為其不再有愈合的希望,
    共工已經不在乎這些,他將邦國權力一應交予句龍,令其暫代首領之職,待四嶽歸來後再行轉交。
    句龍流著眼淚應下,他自知本領平庸,否則也不會被邦國內的亂象搞的焦頭爛額,
    忽然崛起的噎鳴本來帶給句龍一些希望,但他如朝菌般的隕落,讓句龍看起來老了許多,
    現在所有人心中,唯有四嶽和豎亥的消息才能力挽狂瀾。
    句龍望向前方,噎鳴的身體被巫覡修補好,在悲傷的祭祀完成後,丟入平靜的大河中,
    滿懷悲憤的族人也逐漸散去,
    隻剩共工坐在河岸邊,陪著妖異的客星坐了一夜。
    ......
    當共工再次醒來時,對岸已經飄揚起高陽氏的圖騰,
    戰死的共工氏族人屍體被高高掛起,任由烏鴉啃食,高陽氏隻是派人裝模作樣的驅趕,毫無成效。
    大河寬闊湍急,往日渡江需待旱季,繞路至淺灘橫渡,
    如今降水稀少,到處都是淺灘,因此原本計劃幾年的遷都方案一年不到便完成,
    可北岸還是有不少族人居住,如今他們正被高陽氏的武士們四處驅趕。
    戰象發出叫聲,在騎手的指揮下,肆意毀壞北岸的房屋,哭喊聲和倒塌聲不絕於耳,
    煙塵高高飄起,在無風的環境下籠罩在共工氏兩岸上方。
    共工艱難的站起身體,傷口正在快速侵蝕他衰老的生命力,他本想撿起爛斧頭,卻沒能握住,令其掉落在地,
    一隻手拾起爛斧頭,鄭重的交入他手中,
    共工回頭,不知道是誰幫他撿起爛斧頭,也許是離得最近的,也許是所有人齊心協力,
    有足足兩萬人在他身後。
    族中壯年男子齊聚,黑壓壓的聚滿河岸,他們皆手持武器,眼中噴射著怒火看向對岸,
    現在無比團結的共工氏,麵對這樣的侮辱,再也無法忍受,自發聚集的所有人,都願意為了邦國戰死,
    由豎亥手中蝴蝶扇出的風,即將在黃河中遊刮起風暴。
    不顧共工和伊祁樂聲嘶力竭的阻攔,上萬人齊齊淌著水渡過大河,在對岸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虐鬼和顓頊怎麽也沒想到,本以為民心盡失,即將分裂的共工氏,竟然反抗的如此堅決迅速,
    他們僅剩的一千多武士,剛剛經曆昨日大戰,此時根本無法抵擋上萬人的怒火,
    顓頊命令高陽氏武士放下武器,企圖尋求對話,可憤怒的共工氏族人已經不吃這一套,
    原本被噎鳴聚集,無處轉移的矛盾,終於還是落到高陽氏這邊,
    他們隻知道眼前人一再欺侮共工氏,咄咄逼人,毫不留情,
    共工氏如今的處境的鍋,也被理所當然的扣在顓頊頭上。
    進攻很快變成屠殺,顓頊和虐鬼當場被抓,敢於抵抗的高陽氏武士的殘肢被投入大河,平緩的流水很快染得鮮紅。
    伊祁樂跪在岸邊,用在炎夏時節依然讓人感到冷峻的語氣說道:
    “完了,全都完了,我辜負了帝堯,辜負了華夏,辜負了所有人,我有罪。”
    伊祁樂這輩子的眼淚都在前幾天流幹,此時他已經失去哭泣的能力,
    他取出將腦後束發解開,披頭散發,
    接著拉開長袍,袒胸露臍,將帝堯玉柱放在身邊,
    隨後掏出青銅刀,緩緩刺入腹中,
    全程沒有發出一絲哀嚎,
    伊祁樂就這樣自裁在大河南岸。
    戰爭結束的很快,渡江的共工氏族人不再理會逃竄的殘兵,將五花大綁的顓頊和虐鬼帶到不周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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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祁樂的屍體無人理會。
    虐鬼和顓頊的頭發不知何時被何人裁去一半,以此來羞辱他們的身份,他們的榮耀,他們的祖先,
    為首的幾個男人將顓頊和虐鬼兩父子按在地上,伴著眾人的呼喚,大聲喊道:
    “殺了他們!”
    共工知道自己已經攔不住他們,任誰都攔不住他們,
    自己的族人壓抑太久了。
    曾經賢明一時,帶領邦國繁榮數十年的首領,在老後卻接連做出錯誤決策,
    基於多年來的信任和威望,族人們盡管過的愈發困苦,卻依然在心底給了共工一絲期待。
    共工知道,自己如果無法阻止他們,隻怕邦國就要大禍臨頭,
    高陽氏首領父子在這裏被斬首,
    共工氏將會成為華夏公敵,邦國被取締,土地被搶奪,甚至族人還要淪為奴隸。
    “住手!”
    共工耗盡氣力大喊,卻隻能淹沒在山呼海嘯般的民意之中,
    沸騰的人群阻攔住共工的視線,隻有高高揚起的刀讓他倍感恐懼,
    共工眼看擠不進人群,隻得另想辦法。
    “都是我的錯,我要想辦法彌補,我要想辦法彌補。”
    “我還有辦法拯救他們,我能做到,我可是共工。”
    一番頭腦風暴後,共工好像想明白了,渾濁的眼神變得清澈,他扯下長袍,圍在腰間,
    深吸一口氣,看向前方高聳的不周山,
    “吔!”共工大踏步奔跑起來,淌過浩浩湯湯的大河,經過寬闊宏偉的堤壩,跨過蒼蒼茫茫的平原,穿過憤怒不已的族人,
    一頭撞在不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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