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芳徑尋春悟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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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麓詞心錄·第七十一章:芳徑尋春悟詞心
春分時節,汴京城外的柳煙巷籠著一層薄紗似的霧靄。煜明負手立在青石橋上,看橋下春水潺潺,兩岸新柳的嫩芽正泛著鵝黃,恍若誰將晨曦揉碎了撒在枝椏間。衣袂被東風輕輕掀起,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時,與友人墨硯在西泠印社賞梅的情景,那時墨硯曾笑言:“春分者,陰陽相半也,萬物生而不倚,正如君子之交,淡而彌深。”
正出神間,忽見橋頭有人踏霧而來,青衫磊落,手中握著一卷素絹。待走近,卻是城南書院的同窗子衿,數月前他赴揚州講學,不想竟在此處重逢。“煜明兄別來無恙?”子衿抬手作揖,眼中泛起笑意,“前日在醉墨軒見你新題的《春分念情》,那‘陰陽各半流年好,燕雀雙飛日影長’兩句,竟讓我在運河舟中輾轉難眠,總覺這春分的光陰裏,藏著些說不盡的況味。”
煜明回禮相迎,見子衿手中素絹邊緣微卷,似是常被翻閱,心中一動:“子衿兄既懂這光陰況味,可願同往城郊的芳沁園?聽聞那裏的梨雪台此時梨花開得正好,前日墨硯寄來書信,說已在園中備下新茶,邀我共赴春分雅集。”子衿欣然應允,兩人遂沿著河岸而行,聽鶯燕在枝頭啼囀,看紙鳶在雲間穿梭,倒像是被春風串起的兩抹青影。
芳沁園果然名不虛傳。一進園門,便是千樹梨花壓枝低,白瓣隨風飄落,竟似春日裏下了一場細雪。墨硯早已候在梨雪台前,石桌上擺著青瓷茶具,爐中鬆煙嫋嫋。見二人到來,他擊掌笑道:“好個‘綠影搖風入畫堂’,煜明兄前日寄來的詩,倒像是給這沁園寫的序。你瞧這梨花映著綠影,可不就是天然的畫堂?”
煜明見石案上還鋪著半幅未竟的畫卷,墨色勾勒出春水繞著青山,忽然想起三年前與墨硯同遊廬山的情景。那時暴雨初歇,他們在五老峰下見雲霧蒸騰,墨硯當場潑墨作畫,而他則寫下“念繞青山思舊事,情牽碧水訴離殤”,不想今日竟在此處得見相似的景致。“墨硯兄這畫,可是要補上‘燕雀雙飛日影長’?”他指著遠處枝頭相逐的燕雀,含笑問道。
三人圍坐品茗,墨硯提起筆來,在畫卷空白處添上兩隻燕雀:“去年春分,咱們在嶽麓書院觀星,你說春分這天晝夜均分,恰如君子處世,當如天平地安。如今再看這燕雀雙飛,倒像是天地間的平仄對仗,自有一番韻律在裏頭。”子衿忽然從袖中取出素絹,原來上麵竟抄錄著煜明的《春分樂景》:“‘朝昏均半時光美,蜂蝶紛飛草木香’,煜明兄可還記得,當年在白鹿洞書院,我們曾為‘蜂蝶’二字爭論半日?你說蜂蝶是春光的引子,我卻道是草木的知己,如今看來,倒是你更得自然之趣。”
茶香混著梨花香在舌尖漫開,煜明望著飄落的花瓣跌入茶盞,忽然想起少時與墨硯、子衿在鄉野讀書的日子。那時他們常在田埂上追逐流螢,在溪邊堆砌石塔,每到春分,便會折下柳枝編成環戴在頭上,學著古人“踏青簪柳”的模樣。如今各自奔波,卻總能在春分時節相聚,正如這晝夜平分的節氣,時光雖在流轉,情誼卻如這春日的陽光,始終溫暖而不灼人。
“前日路過城南舊巷,見那株老梅又發新枝。”墨硯忽然放下茶盞,聲音裏帶著幾分感慨,“記得咱們初到汴京時,曾在梅樹下題詩,你寫‘欲把相思憑雁字’,我卻笑你太過傷情。如今才明白,這相思並非小兒女的纏綣,而是對故人、對時光的牽掛。就像這春分的陽光,照在天涯兩處,卻同沐一片春光。”
子衿聽罷,取出隨身攜帶的洞簫,吹起一曲《陽春》。簫聲清越,驚起枝頭燕雀,梨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的青衫上。煜明望著漫天白花,忽然想起《春分祈願》裏的句子:“願灑萬絲誠摯願,世間歲歲沐春陽。”他起身走到石案前,提筆在墨硯的畫卷上題下一首《春分寄懷》:
“梨雪沾衣酒半觴,青衫踏碎一庭芳。
燕穿細柳裁新句,蝶戲晴光補舊妝。
晝夜平分天共地,友朋相契水同觴。
願將心字融春韻,散作人間處處香。”
墨硯撫掌稱妙:“好個‘友朋相契水同觴’,當年濂溪先生以‘君子之交淡如水’喻友情,今日咱們這杯春茶,倒真是應了這話。水雖淡,卻能融茶香、花氣、詩魂,正如你我相交,不須濃烈,卻自有深意。”子衿的簫聲漸歇,他望著畫卷上的燕雀和題詩,忽然笑道:“記得去年秋分,咱們在姑蘇寒山寺聽鍾,你說四季如詩,分至如韻腳。如今春分已至,這‘韻腳’裏藏著的,竟是咱們半生的相知相惜。”
日影漸漸西斜,三人沿著園中曲徑漫步,見溪水邊有幾株桃樹初綻花苞,粉豔如霞。煜明忽然停步,指著對岸竹籬旁的一樹辛夷:“那年在武當山,紫虛道長曾說,辛夷花開在春分前後,其花未葉先開,形如毛筆,是‘筆尖上的春天’。你們看那花苞,可不像是飽蘸春色的筆鋒,正待在天地間揮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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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硯忽然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差點忘了,這是上個月在杭州遇見一位老匠人,他用春分時節的桃花淚、梨花雪和龍井新茶,製成了‘春韻墨’。咱們今日就在這桃溪邊,用這墨寫幾幅字如何?”說著便鋪開宣紙,研墨潤筆。子衿見狀,主動去溪邊汲水,煜明則摘下枝頭兩朵辛夷,插在瓷瓶裏作為案頭清供。
墨色在宣紙上暈染,墨硯先寫了“平分春色”四個大字,筆力蒼勁中帶著幾分秀逸,恰似春分時節剛柔並濟的氣候。子衿接過筆,題了兩句詩:“蜂蝶不知春過半,尚銜花片到衣襟。”正是化用了煜明《春分樂景》中的意境。輪到煜明時,他望著溪中漂過的桃花瓣,忽然想起多年前與友人在溪邊放生的情景,那時他們曾許下“願世間萬物皆得安適”的心願,於是提筆寫下:“晝夜無偏天地闊,心香一瓣寄晴川。”
暮色漸合時,三人在梨雪台前點燃燈籠。暖光映著滿樹梨花,竟似月光凝在了枝頭。墨硯取出酒壺,斟了三杯青梅酒:“春分夜,宜醉於詩,醉於景,醉於故人相逢的暖意。還記得咱們第一次醉倒在嶽麓山的楓香樹下嗎?那時年少輕狂,以為醉裏能摘星,如今才懂得,最美的星光,其實是友人眼中的知己之意。”
煜明舉杯輕抿,酸甜的酒液在口中化開,帶著春日的蓬勃氣息。他望著燈籠在風中搖曳,光影在墨硯和子衿的臉上跳動,忽然覺得時光仿佛在此刻靜止。那些共同讀過的書、賞過的景、題過的詩,都化作了眼前的茶香、墨香、酒香,以及友人眼底的笑意。
夜深時,三人在園中搭起帳篷,躺在梨花樹下看星。春分的星空格外明淨,銀河似一條素練橫亙天際,南北星子各占半席,正如這晝夜平分的節氣,處處透著平衡之美。子衿忽然指著東方的星群:“那是蒼龍七宿,《爾雅》說‘春日蒼龍,升於東方’,正應了春分‘龍抬頭’的說法。你看那星芒,多像咱們當年在國子監抄書時,筆尖劃過竹簡的痕跡。”
墨硯忽然翻身坐起,從帳篷中取出一卷《詩經》:“咱們許久未聯詩了,今夜就以‘春分星夜’為題,如何?”煜明和子衿欣然應和。墨硯先吟:“星垂平野闊,春分夜氣清。”子衿接道:“燕影穿雲過,梨香入夢輕。”煜明望著銀河盡頭,想起清晨在青石橋上看見的春水,忽然吟道:“心隨雙燕遠,共此一天星。”
話音未落,忽有夜鶯在枝頭啼叫,歌聲清越如露珠滾落玉盤。三人相視而笑,不再言語,隻靜靜聆聽這春日的夜曲。風過處,梨花落在帳篷上,沙沙作響,仿佛天地在輕輕翻動一本寫滿情致的書卷,而他們,正是這書卷中最動人的幾行小楷。
次日清晨,煜明在鳥鳴中醒來,見子衿已在溪邊洗漱,墨硯正對著朝陽調色,準備完成那幅未竟的畫卷。他起身走到梨雪台前,見昨夜題詩的宣紙被晨露打濕,字跡卻愈發清晰,仿佛墨色已融入紙紋,正如友情已融入歲月。
“煜明兄,來嚐這春分的第一縷陽光。”墨硯笑著遞來一杯新泡的龍井茶,茶湯裏漂著兩朵辛夷花瓣,“古人說‘春分到,蛋兒俏’,咱們雖未豎蛋,卻在這沁園裏,把春分的光、色、香、韻都收進了詩裏、畫裏、心裏。”
煜明接過茶盞,看花瓣在水中舒展,忽然想起《春分祈願》的最後兩句:“願灑萬絲誠摯願,世間歲歲沐春陽。”此刻他終於明白,這“春陽”不僅是自然的陽光,更是友人之間相互映照的溫暖,是無論天涯海角,都能共賞春光、共赴詩約的默契。
離開芳沁園時,三人在園門口種下一株辛夷。墨硯說:“待來年春分,這樹便會開花,那時咱們再來,看它是否還記得今年的詩酒之約。”子衿望著遠處的青山,忽然笑道:“其實不用等來年,隻要心中有春,處處皆是芳沁園;隻要心懷知己,天涯亦如比鄰。”
歸途上,煜明看著道旁隨風起伏的麥浪,想起昨夜聯詩時的星子,想起墨硯筆下的燕雀,想起子衿簫聲中的梨雪。他忽然懂得,《雲麓詞心錄》裏記下的,從來不是單純的詩詞歌賦,而是那些在時光中沉澱的友情,是那些與友人共賞的風景,是那些在詩酒唱和中領悟的人生真意。
春分的陽光,正暖暖地照在他的青衫上,也照在他心中那幅永不褪色的畫卷上——那裏有梨花似雪,有燕雀雙飛,有友人含笑,有詩魂長駐。而這一切,都將化作他筆下的文字,讓《雲麓詞心錄》在歲月的長河裏,永遠流淌著春分般的溫潤與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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