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章 秋峽尋幽悟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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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麓詞心錄·第
    暮秋的風裹著細碎的桂香,掠過昱明案頭未合的詩卷。案角青瓷茶盞騰起的白煙,在窗欞投下的斜陽裏蜿蜒成線,恍若太行峽穀裏縈繞的霧嵐。他望著案頭新收到的信箋,素箋上墨色未幹的行草寫著:“太行秋深,紅葉半染,兄若得空,可共赴峽穀一遊?雲舟拜上。”
    一、初入峽穀:石碑前的舊憶
    林州城關到太行大峽穀的山路,在秋陽裏鋪成一條金緞。昱明背著青竹書簍,踏碎滿地斑駁樹影時,遠遠望見雲舟立在景區石碑前。石身高丈許,正麵“太行大峽穀”五字隸書蒼勁如刀刻,背麵刻著曆代文人題詠,苔痕沿著碑額紋路蜿蜒,倒像是歲月親手題的注腳。
    “昱明兄看這石碑,”雲舟轉身時袖角帶起一片飄落的紅楓,“上次同遊嶽麓山,你在愛晚亭前說‘詩碑如人,須得曆經風雨方見真章’,此刻見此碑,倒覺得這話更貼切了。”他指尖撫過碑麵凹刻的字跡,霜色鬢角在逆光裏泛著銀白,“你瞧這‘峻嶺千重呈秀色,蒼鬆萬木展嬌妍’,正是你去年寄我的《題林州太行大峽穀》裏的句子,如今刻在此處,倒像是山水替咱們保存的信物。”
    昱明望著石碑上自己的墨跡,想起今春在雲麓書院與雲舟初見。那時他正對著滿院新綠臨摹《輞川圖》,雲舟捧著一匣宋刻《劍南詩稿》推門而入,衣襟上沾著麓山晨露。兩人因論及“詩畫同源”之說相談竟日,此後便常以詩箋往來,卻極少同遊。今日見這石碑,方覺文字與山水原是一體,正如友人相交,不必日日相晤,卻自有精神相契之處。
    二、棧道登臨:秋風裏的唱和
    拾級而上時,山風忽然轉急,吹得崖邊蒼鬆如萬馬奔騰。昱明手扶赭紅色棧道護欄,見雲舟已在前方拐角處駐足,背影像一株紮根絕壁的老鬆。腳下石階被秋陽曬得暖黃,遠處層巒疊嶂如濃墨潑就,偶有幾簇紅葉點綴其間,倒像是誰打翻了硯台裏的朱砂。
    “還記得你那首《太行遊侶》麽?”雲舟指著對麵山崖上相倚而生的兩株古鬆,“‘峻嶺巍巍呈壯景,蒼鬆鬱鬱綻清芳。相攜共覽山川秀,笑語頻傳歲月香。’當年讀此句,隻道是尋常同遊之樂,今日身臨其境,才知這‘相攜’二字,原是山水與人心的呼應。”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素紙,展開竟是一幅棧道速寫,筆鋒簡練如八大山人,卻在棧道轉折處暗藏兩人身影,“昨日晨起臨帖,忽覺黃山穀‘踏碎登山履,衝開落葉堆’太過孤寂,倒是咱們此刻,正合了‘笑語頻傳歲月香’的意趣。”
    昱明接過畫稿,指尖觸到紙背未幹的墨痕。棧道在畫中如遊龍盤桓山間,兩人身影雖小,卻皆作昂首觀山狀,衣袂被山風吹得揚起,竟似要與鬆濤共舞。他忽然想起去年冬日,雲舟冒雪送來自己手抄的《山穀詩集》,扉頁上題著“雪夜抄詩,忽念太行鬆濤,盼與兄共聽”。此刻山風掠過耳畔,果然有鬆針相擊的沙沙聲,混著遠處山溪潺潺,倒像是天地在和唱他們的詩行。
    三、秋徑尋幽:木欄處的清談
    轉過棧道,眼前忽現一條石徑,兩側古木參天,虯結的樹根如老龍吐信,將石階咬出深淺不一的痕印。雲舟忽然駐足,指著前方樹影間隙裏露出的一角飛簷:“你看那處綺樓,可是應了你的‘木欄輕倚通幽處,翠色相攜映綺樓’?”昱明這才注意到,石徑右側木欄外,一叢翠竹正與遠處朱樓相映,竹影在欄板上搖曳,倒像是給雕花紋飾添了幾分靈動。
    兩人在木欄邊坐下,雲舟從竹簍裏取出陶壺斟茶。茶湯在粗陶盞裏蕩開,映著頭頂漏下的光斑,竟似揉碎了滿林秋色。昱明望著石徑蜿蜒處,見幾簇野菊在岩縫裏綻放,忽然想起《太行秋徑》裏的句子:“古樹撐天枝葉茂,巉岩疊影歲華留。”指尖摩挲著欄板上的青苔,忽覺這山徑的每一道彎、每一塊石,都是歲月親手寫下的詩行,而他們此刻的腳步,正是在為這些詩行標點斷句。
    “那年在姑蘇,你帶我走山塘街的青石板路,”雲舟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落在石階上的紅葉,“你說‘石板路的坑窪,是時光給行人的印章’。如今走在這秋徑上,倒覺得每片落葉、每聲鳥鳴,都是山水給詩心的饋贈。”他望向遠處層疊的巉岩,陽光正從岩隙間斜切而下,在石階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就像你詩裏的‘翠色相攜映綺樓’,這‘相攜’二字,何嚐不是人與自然的默契?”
    四、飛瀑觀潮:水簾後的真意
    行至峽穀深處,忽聞雷聲隱隱。轉過一叢巨柏,隻見一道飛瀑從數十丈高的崖頂傾瀉而下,撞擊在岩石上激起萬千雪沫,水霧彌漫間,竟似給峽穀蒙上一層素紗。昱明望著飛瀑下的深潭,水色澄碧如翡翠,潭邊石徑淩波而過,恍若通向仙境的玉帶。
    “好個‘飛泉直下響如雷’!”雲舟的聲音在轟鳴中顯得格外清亮,他指著瀑布中段突出的岩石,“你看那處危岩,倒像是天然的詩案,難怪你要寫‘危岩峭立千層影,碧水澄流萬縷輝’。”說著竟從懷中取出一本《水經注》,翻到“河水”篇,對著飛瀑朗聲道:“‘懸流飛瀑,實為奇觀。’酈道元若見此景,怕是要再添一段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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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霧沾濕了昱明的衣襟,他卻渾然不覺。望著飛瀑如簾幕般垂落,忽然想起去年在雁蕩山觀瀑,雲舟曾說:“瀑布是山的詩,跌落時碎成千萬句,卻讓聽的人得了滿心清響。”此刻見這“水簾掛壁繞煙扉”的景象,更覺詩與景原是一體——那飛濺的水珠是文字的韻腳,那轟鳴的濤聲是詩行的平仄,而他們站在瀑前的身影,正是這山水詩篇裏最淡的那筆留白。
    五、暮色歸程:山月中的心印
    夕陽西沉時,兩人在穀底茶寮歇腳。山月初升,給峽穀鍍上一層銀邊,遠處秋蟲低吟,與溪澗流水合奏著夜的序曲。雲舟取出隨身攜帶的詩稿,借著茶寮燭火,將今日所作《峽穀夜坐》念與昱明聽:“‘山月無聲浸石苔,鬆濤有韻入詩懷。此身已在煙霞裏,何必桃源問去來。’”念罷笑道:“借你‘桃源此景應難覓’的意境,卻換了個‘何必問去來’的心境,也算班門弄斧了。”
    昱明望著跳動的燭影,想起日間所見:石碑上的字跡被暮色染得模糊,卻更顯蒼勁;棧道在山影裏若隱若現,宛如天與地的連線;秋徑的落葉積了又散,卻總有新的光斑落在石麵上;飛瀑在月光下化作銀練,水聲卻愈發清越。忽然明白,所謂詞心,原是要在山水的開合中、在時光的流轉裏,尋得那一點不期而遇的共鳴。
    “雲舟兄可記得,”他端起已涼的茶湯,望著杯中遊動的月影,“咱們第一次論詩,你說‘好詩如山水,貴在自然成章’。今日遍曆峽穀,方知這‘自然’二字,不是未經雕琢,而是山水與人心相磨相契,終成渾然之境。就像你畫的棧道、寫的詩,還有這一路的清談,看似隨意,卻都是咱們與這峽穀的緣分。”
    茶寮外,山風又起,帶著幾片紅葉落在石桌上。雲舟忽然展紙研墨,筆走龍蛇間,將昱明的四首詩與自己的新作抄錄成冊,題曰《太行秋吟》。末了笑道:“古人有‘詩成泣鬼神’之說,咱們這詩,不過是山水泣鬼神時,咱們恰好拾了幾片韻腳罷了。”
    尾聲:歸途上的詩心
    子夜下山時,月已至中天。石階在月光下泛著青白,如一條銀鏈垂落人間。昱明背著書簍,聽著雲舟踏碎落葉的聲響,忽然覺得這一路行來,不是他們在尋詩,而是詩在尋他們——石碑上的舊句、棧道邊的新畫、秋徑裏的清談、飛瀑下的真意,皆是山水遞來的詩箋,等著他們用腳步去和,用心神去悟。
    行至山門前,雲舟忽然駐足,指著石碑上被月光照亮的詩句:“‘不負風光此際緣’,昱明兄可知,這‘緣’字,原是‘絲’與‘彖’相牽,就像咱們與山水、與詩心的牽連,看似無形,卻早已織就千絲萬縷。”他轉身時,月光恰好落在鬢角,竟似染了一層霜雪,“待到來春,咱們再赴黃山,看那雲海翻湧,或許又能拾得幾串新的韻腳。”
    昱明望著友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明白,《雲麓詞心錄》裏記的,從來不是華麗的辭藻,而是如太行峽穀這般,在山水相遇時、在友人心契處,自然流淌出的詩心。就像此刻山月無聲,卻照亮了整個峽穀,而他們的腳步,正踏在這無聲的詩行裏,走向下一個與詞心相遇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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