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霜林尋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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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麓詞心錄》第九十六章:霜林尋憶
霜降前三日,煜明收到硯秋托人捎來的銀杏葉。那葉片被細細壓在素箋裏,邊緣泛著金箔般的光澤,葉脈間用小楷題著“明日辰時,楓溪渡見”。指尖撫過葉麵上淺淡的霜痕,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深秋,兩人曾在嶽麓山的古楓下醉臥,硯秋枕著落葉笑說“霜葉如詩,每道脈絡都是天地題字”,此刻望著手中這片銀杏,倒像是時光從記憶裏裁下的半闕殘章。
一、霜晨初遇:銀杏凝暉
楓溪渡的晨霧還未散,青石板上覆著薄霜,踩上去發出細碎的“哢嚓”聲。煜明遠遠望見硯秋立在古銀杏樹下,月白長衫外罩著墨綠披風,手中握著半卷未開的畫軸,肩頭落著幾片隨風飄轉的銀杏葉,倒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仙人。
“煜明兄可算來了,”硯秋轉身時,畫軸“唰”地展開,露出半幅《霜林歸棹圖》,“昨夜新霜初降,倒催得這銀杏換了金裝。你瞧——”他抬手輕拂樹幹,無數金葉便如碎金般簌簌飄落,有幾片落在畫軸上,竟與畫中景致渾然一體,“‘金袍拂地碎瓊瑤,半是秋光半是霜’,這等妙景,豈容辜負?”
煜明怔住。眼前的銀杏樹高逾十丈,枝椏間掛著的露珠凝著薄霜,在晨光裏折射出七彩光暈,飄落的葉片有的邊緣微卷,像被誰用金箔裁成了小傘,有的尚帶著青意,卻被霜色染出漸變的金綠。忽然想起少年時,硯秋總愛收集不同草木的落葉,夾在《詩經》裏做書簽,曾笑言“每片葉子都是草木寫給人間的信”,此刻見他在霜晨裏作畫,方知他眼中的草木,從來都是帶著詩心的。
“你看這樹根處,”硯秋忽然蹲下身,指尖劃過樹根旁的幾簇野菊,花瓣上的霜粒竟凝成了細冰晶,“‘冷香凝露沾衣袂,瘦影臨霜立小園’,去年在露園賞海棠,你說詩心在露珠裏;今日見這霜菊,倒覺得詩心亦在霜花中——薄霜雖寒,卻能讓草木顯盡真姿。”
二、楓溪論畫:霜葉題詩
辰時過半,霧散日出,兩人尋了塊臨溪的磐石坐下。硯秋取出隨身攜帶的文房,鬆煙墨在硯台中暈開,竟帶著一絲清冽的鬆香。煜明望著溪中漂流的楓葉,紅得似要滴出血來,邊緣的鋸齒被霜打磨得愈發分明,倒像是誰用刻刀在天地間題了首絕句。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合作詩畫嗎?”硯秋忽然開口,筆尖懸在宣紙上方寸許,“那年重陽,你在鬆濤閣寫‘霜風入鬢秋容老’,我補了幅《鬆濤秋鬢圖》,結果被先生笑說‘詩太蒼勁,畫太秀逸’。”他忽然輕笑,筆鋒落下,幾簇紅楓便在紙上洇開,“如今想來,倒不如眼前這‘楓溪霜葉紅於火,半入清波半入詩’來得自然。”
煜明望向溪麵,陽光穿過楓葉的間隙,在水麵灑下斑駁光影,隨波晃動時,竟似滿溪碎金在流動。忽然想起五年前的深秋,硯秋染了風寒,卻堅持要去看漫山紅楓,兩人裹著毯子坐在山亭裏,硯秋舉著暖爐說“病中觀楓,方知紅葉如血,是草木在與秋霜抗衡”,那時隻當是病中戲言,此刻見他筆下的紅楓,枝幹虯曲如鐵,葉片卻似燃燒的火焰,才懂他眼中的秋意,從來不是蕭瑟,而是生命的另一種盛放。
“你看那溪石上的苔痕,”煜明忽然指著水中凸起的青石,苔衣上凝著的霜粒讓深綠泛出銀白,“‘苔衣凝霜青轉白,溪水含秋靜自流’,倒像是時光在石頭上寫的詩。當年在金頂觀霧,你說詩心在雲霧變幻中;在露園賞露,你說詩心在露珠凝華中;如今見這霜苔,倒覺得詩心更在這草木與風霜的對話裏。”
硯秋聽罷,擱筆沉吟:“妙極!詩心本就是天地萬物的私語,霜來則草木著色,露落則花葉凝光,正如你我相交——春賞海棠,夏觀鬆濤,秋品霜葉,冬踏初雪,每回相聚,都是天地遞來的詩箋。”說罷,提筆在畫軸空白處題下:“霜風裁葉作金箋,寄與秋光入畫篇。莫道寒枝無好景,虯枝凝露自嫣然。”
三、野渡尋幽:荻花吹雪
巳時末,兩人沿溪而上,行至蘆葦蕩處,忽有西風掠過,千萬枝荻花齊齊揚起,如大雪紛飛。煜明忽然想起《詩經》裏“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此刻雖無白露,卻有秋霜凝在荻花穗上,遠遠望去,竟似給蘆葦蕩覆了層薄雪。
硯秋忽然停步,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簫,吹起一曲《荻花秋》。簫聲清越,驚起數隻棲息的水鳥,翅尖帶起的霜粒紛紛揚揚落下,與飛舞的荻花交織成景。煜明望著他被風吹得翻飛的衣袂,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夜,兩人在江邊守歲,硯秋也是這樣吹著簫,雪花落在簫孔上,竟結成了冰晶,他卻笑說“冰雪入簫,方得清韻”。
“記得你曾說,讀詩如聽簫,”簫聲漸歇時,硯秋轉身笑道,“初聽如荻花吹雪,清冽動人;再聽如霜風過林,暗藏深意;三聽則如雪融溪水,餘韻悠長。”他指向遠處的荻花洲,霜穗在風中起伏,竟似一片流動的雲海,“這‘荻花吹雪凝霜骨,野渡無人立暮秋’,不正是詩與簫的妙合?看似孤寂,卻自有一番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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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明忽然想起,去年中秋,硯秋因事未能赴約,卻托人送來一支刻著“鬆濤”二字的竹簫,附信說“見簫如晤,清韻長隨”。此刻見他在荻花中吹簫,霜色染白鬢角,卻依舊身姿挺拔,恍若當年在書院後山論道的少年——時光流轉,唯有這顆詩心,如荻花上的霜,曆經風寒,卻愈發晶瑩。
“你看那荻花根,”煜明蹲下身,撥開枯黃的葦葉,露出底下新抽的嫩芽,“‘舊莖凝霜辭歲去,新芽破土待春歸’,原來草木的詩心,從來不止在盛放時,更在蟄伏處。就像你我,縱使相隔千裏,這一份友情,也如這荻花根下的新芽,經霜而不凋,待春再萌新。”
四、石磯對飲:秋光入盞
午後的陽光斜照在溪石上,硯秋不知何時取出酒葫蘆,倒了兩杯桂花釀。酒液入盞時,竟有幾片銀杏葉隨波漂來,停在杯沿,像是給秋光添了道金邊。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醉酒嗎?”硯秋舉杯輕嗅,桂花香氣混著酒香撲麵而來,“在嶽麓山頂,你偷帶先生的女兒紅,我摘了半枝野菊插在瓶裏,結果醉得躺在草亭裏數星星,你說‘醉眼觀星,每顆都是詩眼’,我接‘詩心醉酒,半闕便成星河’。”他忽然仰頭飲盡,酒液順著嘴角滑落,在霜色裏竟似一道琥珀光,“如今這桂花釀,倒比當年的女兒紅更清冽,卻少了幾分年少輕狂。”
煜明望著杯中晃動的倒影,自己與硯秋的麵容在酒液中重疊,忽而是少年時的青衫磊落,忽而是如今的鬢角微霜。忽然想起去年春日,硯秋陪他去城南探望病中的恩師,歸途遇雨,兩人共執一傘,在青石板上踏水而行,硯秋忽然說“人生如逆旅,幸而有知己共傘”,此刻聽他說起年少事,心中忽然湧上暖意——原來真正的友情,便是這般,無論歲月如何霜染,總能在回憶裏尋得當年的清輝。
“你看這溪水,”煜明指向腳下潺潺流動的溪水,水麵漂著幾片帶霜的楓葉,“‘秋光入盞霜華重,友情如溪歲月長’,當年在鬆濤閣,你我曾說要寫盡四季詩心,如今秋霜已至,方知這詩心最動人處,不在草木榮枯,而在有人陪你看霜、論詩、對飲,將歲月釀成一首長歌。”
尾聲:霜天寄懷
酉時將盡,暮色給霜林染上一層青灰。煜明與硯秋並肩坐在楓溪渡的老槐樹下,看最後一縷陽光從銀杏梢頭滑落,驚起的歸鳥在霜天裏劃過幾道細痕,竟似誰用淡墨在宣紙上點了幾筆。
“明日你便要啟程赴京了?”硯秋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難掩的悵惘,“這一去,不知何時再共賞霜林?”煜明轉頭,見他手中握著片完整的銀杏葉,正對著暮色細看,葉片的金邊在漸暗的光線裏愈發清晰,忽然想起他曾在信中寫“霜葉雖短,卻凝盡三秋日光”,此刻忽然懂得,友情亦如這霜葉,縱使用盡時光去珍藏,也終有離別時,卻將每一次相聚,都釀成了永不褪色的詩行。
“無妨,”煜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看這溪水中的霜葉,順流而下,終會匯入江河,正如你我的詩心,縱相隔千裏,也會在文字裏重逢。就像你今日畫的《霜林歸棹圖》,雖未畫舟中之人,卻自有一份‘青山不改,霜色長明’的默契在。”
起身告辭時,硯秋忽然將那幅《霜林歸棹圖》塞進煜明手中,畫軸上墨跡未幹,卻在暮色裏泛著溫潤的光。渡頭的燈籠已然亮起,昏黃的光映著兩人的影子,被霜打過的衰草在風中輕搖,卻有幾簇野菊在石縫裏開得正好,花瓣上的霜粒,像撒了把碎鑽。
歸途上,煜明忽然想起硯秋午後題的那句“虯枝凝露自嫣然”,原來真正的友情,從來不需要太多言語,就像這霜天裏的草木,雖曆經風寒,卻自有一份嫣然的意態——是霜葉上的清輝,是荻花中的簫聲,是酒杯裏的秋光,更是時光深處,那份無需多言的懂得。
暮色漸濃時,他將銀杏葉小心收入袖中,葉片上的霜痕,竟在暗處泛著微光,恍若硯秋眼中的詩心,永遠明亮,永遠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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