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風簷聯句友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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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麓詞心錄》第一百二十一章 風簷聯句友情長
    一、春蹊拾翠
    穀雨過後的第三日,雲麓山的青石板路上還凝著晨露。煜明背著竹製詩囊,沿著蜿蜒的溪徑往半山亭去,鞋底碾過幾瓣飄落的山茶花,碎成一片胭脂色的雲。他昨夜在案頭鋪陳宣紙時,硯台裏的宿墨忽然泛出鬆煙香,便知今日該去赴子謙的春茶之約了。
    半山亭的飛簷下,早有個青衫身影在烹茶。陸子謙聽見木履聲,抬頭時嘴角揚起清淺的笑,指節叩了叩石桌上的青瓷茶海:"明兄且看,這是今晨剛采的雨前龍井,芽頭還凝著霧嵐呢。"煜明湊近了,見茶海中浮著幾枚雀舌般的新葉,茶湯映著亭外搖曳的竹影,竟似把整個春天都泡在了碗裏。
    "子謙可知,昨宵我臨窗磨墨,忽聞牆外杏花開了。"煜明從詩囊中取出一張薛濤箋,上麵墨跡未幹,"晨起便循著花香尋去,見溪頭柳樹正含煙,忽然想起去年此時,我們在醉花坡替王伯修補農具的舊事。"
    子謙接過詩箋,輕聲吟道:"東風送暖韻綿綿,觸景生情念舊緣......"他指尖撫過"柳含煙"三字,目光落在遠處被晨霧洇染的柳林,"記得那日你褲腳沾了草籽,我用竹簪替你挑了半盞茶工夫。如今這簪子還在案頭,倒比去年的柳枝更耐得光陰。"
    煜明望向亭外潺潺溪水,去年春日的記憶如漣漪般蕩開。那時子謙初至雲麓山,兩人在醉花坡偶遇,見一位老農用斷柄的木犁耕地,煜明便脫了外衫幫忙扶犁,子謙則蹲在田埂邊修理犁轅。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落在新開的油菜花田裏,像兩株並肩而立的麥穗。收工時,子謙從發間取下竹簪別在煜明衣襟上,笑說:"權當是勞動所得。"
    "光陰漸逝情難改,歲月如流誌愈堅。"子謙放下詩箋,替煜明斟茶,"明兄這兩句,倒讓我想起你去年在書院講學時,堅持要為寒門學子增設詩課的模樣。那日你站在講堂上,晨光從窗欞透進來,照得你眼裏似有星河。"
    煜明低頭飲茶,茶湯裏浮著一片落花,忽然想起昨夜燈下,自己握著狼毫在"靜守初心尋雅趣"句旁圈了又圈。他與子謙相交半載,從未說過"誌同道合"之類的套話,卻在每一次替山民修書、為稚童啟蒙、於月下論詩時,深知彼此眼底的光熱是相通的。
    忽有東風穿亭而過,卷來幾片桃花。子謙忽然起身,從石桌下取出一卷生宣:"昨日見你在溪畔畫柳,便偷藏了這卷紙。今日不如共作"風簷聯句",我畫春山,你題新詩,如何?"
    煜明撫掌稱善,見子謙蘸了石綠在紙上點染,筆尖過處,雲麓山的翠微便漫上了紙端。他思索片刻,取過紫毫筆,在畫紙右側題下《春日感懷》全詩,末了在款處添了"與子謙兄同遊有感"八字。墨跡未幹,子謙已在畫中添了兩隻振翅的燕兒,一前一後掠過柳梢,恰似他們此刻無需多言的默契。
    二、夏夜聽荷
    蟬聲漫過七月的荷塘時,煜明收到了子謙的信箋。信中說城西慈恩寺的古蓮開了,邀他今夜去水榭納涼。煜明揣著信穿過市集,見賣菱角的阿婆往他竹籃裏多塞了兩把蓮蓬,笑說:"陸公子上月替我家小孫寫的啟蒙字,如今孩子已能認全《三字經》了。"
    慈恩寺的水榭懸著八盞琉璃風燈,子謙正倚著朱欄剝蓮蓬,月光落在他挽起的袖口上,像鍍了一層霜。案上擺著兩個粗陶酒壇,壇口飄出糯米酒的甜香,旁邊還放著一柄湘妃竹扇,扇麵上是煜明去年中秋題的《水調歌頭》。
    "快些過來,今晚的星星落進荷葉缸裏了。"子謙招手喚他,遞過一個蓮蓬,"你嚐嚐,這是寺裏小沙彌剛采的,蓮子心我已替你挑了。"煜明剝開蓮子,清甜的漿汁在舌尖綻開,忽然想起上個月暴雨夜,兩人在書院修補被風吹破的窗紙,子謙不慎劃破手指,卻笑著把血珠抹在宣紙上,畫成一朵歪歪扭扭的紅梅。
    "夏夜繁星照碧川,輕搖羽扇意綿綿......"子謙搖著竹扇吟起新得的詩句,扇麵上的墨字在月光下明明滅滅,"前日在市集見賣扇的貨郎,忽然想起你說過"詩須有煙火氣",便試著把星子、羽扇、蛙聲都寫了進去。"
    煜明望著滿池荷葉,想起今晨路過放生池,見一隻青蛙蹲在荷葉上,水珠順著葉脈滾進水裏,蕩起細碎的銀光。那時他便想,若把這景致寫入詩中,該用"跳珠"還是"碎玉"?此刻聽子謙吟誦,忽然覺得"蛙聲漸起夢猶牽"一句,竟比任何精妙的修辭都更有韻味。
    "遙思舊友同觀景,每念良辰共賞蓮。"煜明輕聲和著,見子謙扇麵上的"共賞蓮"三字被風燈映得發亮,忽然想起去年端午,兩人劃著木舟在鏡湖采蓮,子謙不慎跌入水中,濕淋淋地爬上船時,懷裏還緊抱著一支並蒂蓮。後來那支蓮插在煜明書案的膽瓶裏,直到花瓣落盡,蓮子都結得飽滿渾圓。
    酒過三巡,子謙忽然放下酒杯,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前日去城南舊書肆,淘到這個。"煜明打開錦囊,見是一本泛黃的《雲麓詩抄》,扉頁上有前人題的"友悌為詩魂"五字,筆力蒼勁中透著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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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這頁。"子謙翻到中間,指著一首《秋日懷友》,"此詩雖平仄工整,卻少了些煙火氣。若換作你我,該如何寫"思念"二字?"煜明望著跳動的燭火,想起今晨替山民送藥時,路過子謙常去的茶寮,看見新摘的茉莉掛在簷下,便順手買了一包,此刻正躺在他腰間的荷包裏。
    "且憑月色尋幽夢,沉醉清輝憶華年。"煜明忽然開口,見子謙眼中閃過微光,便知他懂了——所謂思念,不過是看見新茶想起你煮茶時的手勢,路過舊巷想起你鞋跟叩地的聲響,連今晚的月光,都像極了去年你替我拂去肩頭落花時的溫柔。
    水榭外忽然傳來梆子聲,已是三更天。子謙起身收拾酒壇,煜明瞥見他袖中露出一角素帕,正是自己上個月送他的墨蘭紋樣。兩人並肩走過荷塘,蛙聲在四周此起彼伏,像無數顆星星墜入水麵,濺起細碎的光。子謙忽然指著天上的銀河:"明兄看,那兩顆星多像我們去年在山頂見過的並蒂蓮。"煜明抬頭望去,見織女星與牽牛星隔著銀河遙遙相望,忽然想起《詩經》裏"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的句子,此刻雖無君子,卻有知己在側,便覺這夏夜的風,都染了糯米酒的甜。
    三、秋山寄遠
    秋分那日,煜明在書院整理藏書,忽聞窗外有雁鳴。他抬頭望去,見一隊北雁正掠過雲麓山的峰頭,翅膀剪碎了漫天雲霞。案頭的陶瓶裏,插著子謙前日送的黃菊,花瓣上還凝著晨露,像誰不小心打翻了硯台,在宣紙上洇開一片淡金。
    半月前,子謙接到家書,說家中兄長病重,需他回鄉照料。臨行前一日,兩人在醉花坡坐了整夜,直到東方既白。子謙把隨身的端硯留給煜明,硯池裏還積著他們昨夜共研的殘墨,如今已幹成一道淺灰色的痕,像一道未寫完的詩行。
    正出神間,小童送來一封信箋,拆開見是子謙的字跡,墨色比平日淡了幾分:"秋晨爽氣漫山川,落葉飄飛意萬千......"煜明摩挲著紙上"北雁南飛"四字,仿佛看見子謙在歸鄉途中,於客棧燈下鋪紙提筆,窗外正有梧桐葉撲簌簌落在瓦當之上。
    午後,煜明背著詩囊往雲麓山頂去。山徑上鋪滿了楓樹的紅葉,踩上去沙沙作響,像有人在耳邊私語。他想起去年秋日,與子謙在此處采擷野果,子謙不慎被荊棘劃破手背,卻笑著摘了片紅葉按在傷口上,說這是"天然的止血符"。如今那道傷疤該已淡了,不知他鄉的秋風,是否也會像雲麓山這般,帶著鬆針與野菊的香氣。
    登上山頂時,夕陽正把遠處的群山染成琥珀色。煜明鋪開宣紙,蘸了蘸硯中的宿墨,忽然想起子謙曾說:"秋詩最難寫,寫得太悲則傷氣,寫得太曠則薄情。"他望著漫天飛旋的落葉,想起兩人曾在秋日的書院裏,教孩子們用梧桐葉拓印詩句,子謙握著孩童的小手,在葉麵上寫下"停車坐愛楓林晚",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發間,像撒了一把碎金。
    "丹楓盡染惹情綿。"煜明輕聲吟著,筆尖在紙上落下"遙思故地同遊樂"七字。他記得今年春日,兩人帶孩子們去城郊踏青,子謙蹲在溪邊教他們辨認水草,褲腳浸了溪水也不自知。後來孩子們把采來的野花插在他發間,惹得滿山的蝴蝶都飛過來,停在他青衫的褶皺裏。
    寫完《秋晨念舊》全詩,煜明在款處加了"寄子謙兄"三字。山風卷起宣紙一角,險些將墨跡未幹的詩稿吹走,他忙伸手按住,卻見自己的影子與紙上的字疊在一起,像兩個人並肩而立。遠處又有雁群飛過,他忽然想起子謙留下的端硯,硯背刻著"天涯共此時"五字,此刻用它研墨,倒比平日多了幾分溫潤。
    下山時,暮色已漫過鬆林。煜明路過半山亭,見石桌上竟擺著一包茉莉茶,正是他前日托人帶給子謙的。茶包旁壓著一片銀杏葉,上麵用細筆寫著:"茶已收,墨猶新,待得兄詩共酒溫。"他指尖撫過葉脈,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樵夫的山歌,調子竟是去年秋日,子謙在醉花坡隨口編的《采菊謠》。
    回到書院,煜明把詩稿小心折好,裝入信封。窗外,第一顆星子已爬上屋簷,他忽然想起夏夜在慈恩寺水榭,子謙說過"友情如星,雖隔山嶽,卻彼此映照"。如今秋夜清寒,這封帶著墨香的信箋,該能穿過千裏關山,落在子謙案頭吧?案頭的黃菊忽然輕輕顫動,像在應和他心底的期許。煜明笑了笑,吹滅燭火,任月光漫過詩稿上的"憑箋寄語訴情弦",那一筆撇畫,竟似延伸到了遙遠的他鄉。
    四、歲寒待春
    冬至那日,雲麓山落了今冬第一場雪。煜明坐在暖閣裏,往紅泥小火爐裏添了塊炭,看火苗舔著陶罐裏的茶釜,發出細碎的聲響。案頭的端硯裏,新磨的墨汁還冒著熱氣,旁邊放著子謙昨日寄來的信,信中夾著一片幹枯的蓮蓬,說是回鄉途中在鏡湖采的。
    "明兄可還記得,去年今日我們在湖心亭煮酒論詩?"煜明輕聲念著信中的句子,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那時子謙穿一件月白狐裘,手裏握著酒葫蘆,說要效仿古人"踏雪尋梅",結果在梅林裏摔了個仰八叉,卻笑著從雪裏撿出一枝橫斜的梅枝,說這是"天賜的詩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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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想著,忽聞柴門吱呀一聲響。煜明抬頭,見雪地裏站著個青衫人,肩上落滿雪花,懷裏抱著個油紙包。待那人走近,才看清是子謙,眉眼被風雪吹得通紅,嘴角卻揚著笑,像攜了整個春天的暖意。
    "怎的不提前送信?"煜明忙迎出去,替他拂去肩上的雪。子謙把油紙包往桌上一放,露出裏麵的糖炒栗子和桂花糖糕:"想給你個驚喜。再說,這般風雪夜,正適合圍爐讀詩。"
    火爐上的茶釜開始咕嘟作響,煜明取來兩個粗陶碗,斟上剛煮好的老茶。子謙從懷裏掏出一卷詩稿,上麵還帶著體溫:"路上得了幾首秋詩,明兄且看。"煜明展開詩稿,見《秋晨念舊》旁用朱筆批了"情真意切,深得風人深致"八字,落款是"子謙頓首"。
    "這"且把秋思融入墨"一句,"子謙指著詩中某句,"讓我想起你替山民寫家書時,總愛把他們的鄉思都揉進字裏。那日在客棧,我見你替一位老婦人給遠方的兒子寫信,寫著寫著自己先落了淚,卻道是"墨裏有煙,迷了眼"。"
    煜明望著跳動的爐火,想起那些在油燈下替山民修書的夜晚。有人要訴田間收成,有人想道妻兒近況,更多的是說"他鄉月好,不及故鄉簷角一星"。子謙說得對,那些浸透了煙火氣的字句,才是最動人的詩。
    "記得我們第一次論詩嗎?"子謙忽然問,往爐裏添了塊炭,"你說"詩須如春日之雨,潤物無聲",我接"亦須似夏夜之星,照亮歸途"。如今想來,這一年多來,我們竟真的在替人"潤物""照路"了。"
    煜明望向窗外,雪越下越大,遠處的雲麓山已化作一片朦朧的白。他忽然想起春日在半山亭聯句,夏夜在水榭聽荷,秋日在山頂寄遠,原來友情的脈絡,早被詩詞織成了一匹錦緞,上麵繡著風花雪月,也繡著人間煙火。
    "來,該你出題了。"子謙把狼毫筆遞過來,"就以眼前雪景為題,共作一首《雪夜聯句》如何?"煜明接過筆,見宣紙上已落了幾點墨痕,像雪地裏的鴻爪。他思索片刻,寫下"柴門聞雪叩"五字,子謙看了,提筆續道"爐火照心明"。
    聯句完成時,已是三更天。煜明把詩稿貼在窗上,見雪光映著墨字,竟比平日多了幾分清逸。子謙忽然指著窗外:"明兄看,雪停了。"隻見月光破雲而出,落在梅枝上,那枝去年從雪裏撿來的梅,竟已綴了幾點花苞,像誰在素絹上點了朱砂。
    兩人相視而笑,誰也沒說話。爐中的炭漸漸燃盡,卻有暖意漫上心頭。原來真正的友情,無需太多言語,不過是春日裏共賞一朵花開,夏夜裏同數一顆星子,秋日間互寄一片落葉,冬雪時合寫一首詩行。待得明年春歸,這些被詩詞浸潤的時光,都會在記憶裏發新芽,長成遮風擋雨的樹。
    煜明往子謙碗裏添了塊桂花糖糕,見他咬下時,糖霜沾在嘴角,像落了一點雪。窗外,梅枝在月光下輕輕搖曳,似在預告某個即將到來的,充滿詩韻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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