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麓詞心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殘箋驚夢
    梅雨季的潮氣漫進書房，煜明用鎮紙壓住被風掀起的詩稿。祖父的《沁園春·日暮江景》手稿攤開在案頭，"落日熔金"四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墨跡在宣紙上洇開，像團凝固的晚霞。
    銅漏滴答聲裏，他忽然看見十四歲的自己——暴雨突至的傍晚，祖父拽著他往山頂跑，布鞋在泥路上踩出啪嗒聲。"快！"祖父的白發被風吹得向後揚起，"晚了就見不著"霞染層巒"的妙景了！"
    雨點砸在臉上時，他們終於登上高崗。雲層裂開道金縫，落日像塊正在熔煉的赤金，將遠處的山巒染成琥珀色。祖父從懷裏掏出便攜硯台，就著雨水磨墨，狼毫在半濕的宣紙上疾走："落日熔金，霞染層巒，暮靄漫空——明兒看，天地就是最好的硯台，風雨都是現成的墨汁！"
    此刻指尖觸到稿紙背麵的斑斑水痕，煜明才驚覺，那不是雨水，是祖父病逝前咳血留下的痕跡。喉間湧上鹹澀，他慌忙翻開祖父的日記，卻在泛黃紙頁間發現一片幹枯的菖蒲葉，葉脈間隱約有墨筆題字："攜明兒觀落日，見其冒雨護稿，稚子情深，吾心甚慰。"
    第二章 高崗舊影
    記憶裏的江崗總帶著草木混著雨水的清苦。祖父教他辨識"長川蜿蜒，波光瀲灩"時，曾用拐杖點著遠處的江心洲："水要寫出流動感，就像你看這波光，要讓讀者覺得那漣漪能漫到腳背上。"
    那天煜明蹲在草叢裏，看風把草色吹成波浪，忽然指著起伏的草尖："祖父，"草色萋萋"像不像被揉皺的綠絹？"祖父愣了愣，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驚飛了幾隻停在蘆葦上的白鷺："好個綠絹！明兒這比喻，比老杜的"細雨魚兒出"還鮮活！"
    風掠過崗頂時，祖父解下舊圍巾裹在他肩頭，粗麻布蹭過臉頰，帶著淡淡的樟腦味。"獨倚高崗意未窮"，祖父輕聲吟哦，"寫詩填詞，最怕意盡句盡。你看這暮色，看似要盡了，卻藏著漫天星鬥——詞心就該像這暮靄，漫空皆是餘韻。"
    煜明似懂非懂，卻記得祖父說這話時，夕陽正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疊在青石板路上，像幅會走動的水墨畫。他偷偷踩住祖父影子的腳跟，聽老人笑著說："傻孩子，那是"憑欄處，歎自然瑰麗"的"歎"字呢！"
    第三章 詞脈心傳
    整理遺物時，煜明在祖父的樟木箱底發現個漆盒，裏麵裝著泛黃的《稼軒詞編年箋注》，扉頁題著："吾孫當知，詞骨如鐵，詞心似玉。" 書頁間夾著張褪色的船票，正是他們最後一次遊江時的票根，背麵用鉛筆寫著："明兒問"誰與同"之意，吾答：天地為友，山河作伴，何孤之有？"
    窗外忽然滾過悶雷，他恍惚看見病榻上的祖父，枯瘦的手指握著他的手，在掌心一筆一劃寫"念天地、悠悠誰與同"。"稼軒舞劍，謫仙縱酒，"祖父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看似寫古人，實則寫自己——詞裏要藏得住"我"，才有魂。"
    那年中秋，月光漫進書房，祖父讓他對著圓月填詞。煜明憋了半個時辰，憋出句"月如銀盤掛夜空"，正準備挨批，卻見祖父笑著搖頭："雖直白，卻有童真。你看蘇軾寫"千裏共嬋娟"，不也是把月亮當老友麽？詞心不在辭藻，在真性情。"
    第四章 夕照新痕
    梅雨季的雨終於停了，煜明抱著祖父的詩稿登上江崗。風裏還帶著水汽，遠處的山巒籠著層薄紗似的霧，正應了"暮靄漫空"的意境。
    他在青石板上鋪開宣紙，用祖父的狼毫蘸著新研的宿墨，筆尖懸在紙上，忽然聽見江風裏傳來模糊的吟誦聲。墨落紙間，"落日熔金"四個字洇出細小的毛邊，像極了祖父手稿裏的模樣。
    "看長川蜿蜒，波光瀲灩..." 他輕聲念著，目光掠過江心洲，看見幾隻白鷺正貼著水麵滑翔，翅膀割開的波紋裏，碎金般的陽光明明滅滅。當年蹲在草叢裏看見的"綠絹"草色，如今已長得齊腰高，在風裏輕輕搖曳，像是祖父揮別的手。
    忽然有片菖蒲葉落在稿紙上，他伸手去撿，卻發現葉麵上不知何時沾了滴鬆脂，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恍惚間，他看見十四歲的自己和祖父並肩站在雨裏，看落日熔金，看霞染層巒，看天地間最壯闊的詞章正在眼前鋪陳。
    第五章 天地同懷
    暮色漸濃時，煜明在詞稿末尾補了兩句："念吾祖曾此，笑指長虹；今我登臨，墨染蒼穹。" 筆落處，最後一縷夕陽恰好爬上紙端，將"蒼穹"二字染成暖金色，像祖父生前最愛用的朱紅色批注。
    下山路上，他路過那片蘆葦蕩，驚起的白鷺撲棱棱飛向暮色深處。忽然想起祖父說過的話："稼軒的劍，謫仙的酒，說到底都是一顆不肯屈服的心。咱們寫詞，不為附庸風雅，隻為在天地間刻下自己的痕跡。"
    回到書房，他將新填的《沁園春》夾進《雲麓詩稿》，發現祖父的日記裏夾著張泛黃的照片——七歲的自己趴在船頭，手裏攥著片楓葉，祖父站在身後，用拐杖指著遠處的青山。照片背麵是祖父的字跡："吾孫初見峽江，目若朗星，此景當入詞心。"
    燭火在風裏輕輕晃動，煜明摸著照片上祖父微彎的眼角，忽然明白所謂"誰與同"，從來不是孤獨的叩問。那些被詩詞浸潤的時光，那些在山水間俯仰的瞬間，那些祖孫間無需多言的默契，早已讓兩顆心與天地萬物悄然相通。
    終章：詩路綿長
    子夜時分，煜明被窗外的蛙聲驚醒。月光透過紗窗，在《沁園春》手稿上織出淡金色的網。他起身添燈油，忽見硯台裏的墨汁不知何時凝出朵紋路，竟像極了江崗上的落日。
    翻開祖父的《稼軒詞》，書頁間飄落張便簽，是祖父病重時的字跡："明兒切記，詞心如江，遇礁則鳴，逢灘則吟，千回百轉，終向大海。" 墨跡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像老人眼裏永遠溫熱的期許。
    窗外，銀河正在天幕上緩緩流淌。煜明提起筆，在《雲麓詞心錄》扉頁寫下："祖父之風，如日如月；詞心所至，無問西東。" 墨痕未幹，忽有隻螢火蟲停在筆尖，那點微光雖弱，卻像是從多年前的江崗夕照裏，一路蹁躚而來的詩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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