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要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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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馬河畔,紅旗如海,歌聲如潮,大喇叭裏傳來鏗鏘有力的口號聲,鼓舞著每個人的心。
    經過一夜的寒冷,工地上的泥土被凍得堅硬,挖掘起來異常費力,道路也顯得滑溜,但每個人的腳步堅定而有力,仿佛要在這冰冷的土地上,刨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太冷了,翟定英點燃一堆柴禾,火熊熊燃燒起來了,在空曠的工地上,雖然並不能使人感到溫暖,但每個人的心中卻感到熱乎起來。袁廣良拿起幾個鐵鍁、鎬頭放在火焰旁烤著,上邊結滿了冰。
    魏玉成從北麵過來了,來到了推著車子的我老爹身邊,喊著:“大叔,你先休息一會,就我們這土方量,我們就這樣幹,我們還是第一,紅旗還是在咱四隊手裏。”
    我老爹停下,擦一把汗,對拉梢子的朱玉娟說道:“娟妹子,先休息幾分鍾。玉成,你放心,我還留著後手呢,就咱四小隊的土方量,咱是新砦鄉人均第一,王芝花的婦女突擊隊是全縣第一,這就行了,咱不爭那個總土方量第一了,咱四小隊都比三小隊少了十個人,咱就不拚體力了。”
    魏玉成哼了一聲:“就你總結的施工經驗,不隻是咱新砦鄉,還有泗縣的都來觀摩了,都把咱的經驗學走了,咱也就拿不到總土方量第一了,你看三小隊的幾個人嘚瑟的。”
    我老爹說:“咱這兩天先養精蓄銳,先保證王芝花的紅旗,晚上把袁廣良大哥、翟定英、康秀雲主任叫來,咱幾個合計一下,咱再發起衝擊。”
    魏玉成一愣,說道:“大叔,我就知道你有辦法,不過還是不要叫康秀雲了吧,你隻要一跟她說,她馬上會讓人和村的其他隊也跟著咱學,咱四隊人少,還不是總量不如他們。”
    我老爹一笑:“你叫著王芝花,我知道怎麽辦,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今年的挖工就要結束了,我保證人和村四小隊青年突擊隊拿到新砦鄉第一名,全魚邑縣前三名,王芝花的婦女突擊隊保住全縣第一名,我們四小隊保證能得到縣裏、鄉裏的獎品。記著,吃過晚飯我們就開會。”
    魏玉成笑著說:“好嘞,跟著大叔幹活,啥活都幹得輕省,不用出憨力,還有大姑娘小媳婦來,真開心。”
    吃過晚飯,幾個人聚集在窩棚門口,翟定英看見我老爹就喊著:“大叔,都怪你,邵鄉長領著泗縣的人來,你把咱的五點經驗都告訴他們了,不隻是咱魚邑縣,就是泗縣也都推廣開了,咱這先進我怕保不住啊。”
    袁廣良看著翟定英說道:“你和來耀可沒法比,咱就是不介紹,他們都來看好幾次了,幾個隊的領導站在那裏看,就想學著咱,咱就告訴他們,也顯得咱大氣。最高興的還是我這小隊長,每次村裏開會、鄉裏開會,誰要是說個蹊蹺話,我馬上懟一句,就你們還好意思說,還不是跟著我們四小隊學的,哈哈哈。”
    我老爹對袁廣良說:“大哥,我是這樣想的,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咱就再想點辦法,一個是力保王芝花全縣的紅旗,再就是四小隊的紅旗,看看你是怎麽想的。”
    袁廣良嗨了一聲:“我還能怎麽想,我們四小隊就要幹出來個樣給他們看看,四小隊是永遠的旗幟,就是比他們高一頭。你,你不會又有啥高招了吧。”
    我老爹點點頭說道:“上次,縣裏組織人來觀摩學習,不是介紹了五條經驗嗎,我這想了兩天,和玉成又商量了商量,又想了幾點想法,想著一起來看看,看看行不行。”
    王芝花嫵媚地看一眼我老爹:“哥來,我們婦女突擊隊怎麽幹也是全縣第一名了,我就幫著你的青年突擊隊幹,調兩個人到你那裏去,我們力保兩個突擊隊都是全縣第一。”
    我老爹看一眼王芝花:“芝花妹子,你就放心吧,我和玉成是這樣商量的,那年部隊拉練住在人和村,我看見過他們的工兵鍁,一種是帶腳蹬的,幹冰碴活很好用,還有一種是兩個人配合用的翻土的鍁,那配合好了翻土刷刷的,不隻是省力,還效率高。你看看咱的腳上,都是土布鞋,在這樣的環境裏幹活,幾乎每個人的腳,不是爛就是起泡,隻有改造好工具才能出活。我晚上就去紅爐,讓他們連夜給咱打造。還有一個,解放軍宿營之前不管多累都泡腳,泡腳是真解乏啊,我晚上泡腳你們還笑話我,你們泡泡腳就知道了,讓李軍銀每天晚上燒水,大家都泡腳。”
    魏玉成搶道:“大叔,你泡腳是因為你穿著袁廣晴送給你的鞋,你走路帶風就是穿著墊著襪墊子的鞋,我穿著一雙爛鞋就不要洗腳了吧。”
    我老爹瞪他一眼:“你別打岔,從明天開始,我們的人員搭配再調整一下,所有挑擔子的全換上男勞力,所有抬布兜子的全是芝花的突擊隊員,推車的全是男勞力,拉稍子的全是年紀大點的幾個婦女,挖土的就是翟相坤幾個老爺們,記住,每一兜子,每一挑子,每一車,都要保住量,不多也不少。這次,我們把量下到每一個人,最後再突擊。我們四小隊比他們隊人少,我們一定要搭配好。廣良大哥,你還是把工具和道路維護好,這是我們效率的關鍵。土方活是個力氣活,但想想辦法還是能提高的。尤其是早晨上工的時候,要保證鐵鍁鋥亮,車軲轆沒凍泥。”
    翟定英說道:“大叔,你這是把兩個突擊隊拆開了,我看好,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你最好和芝花一個組,那你倆幹起活來,你倆就是全縣的標杆啊,這個工地上沒有比的。”
    王芝花紅了臉:“去你的,我不拉梢子,我也駕車,我就和來耀哥比一比,我怎麽聽著更高興了,我這全縣的婦女突擊隊第一名肯定能保住了。”
    翟定英說:“隊長,這可是關乎咱四小隊的榮譽和獎品,咱怎麽幹的,可不要給人家說了,咱力保自己的先進就是了。”
    袁廣良高興地看著幾個人:“我這隊長成擺設了,啥都叫你們安排了。好,來耀,我跟著你去紅爐,到那裏你說一下怎麽做,我在那裏盯著,你快點回來休息。”
    月光下,袁廣良和我爹並排走著,快到紅爐了,袁廣良停下腳步,對我爹說道:“來耀,你不是跟我說過,你想當兵嗎?去年你就有這個意思,我看出來了,你覺得家裏離不開就沒說。今天上午,我去公社了,今年的征兵馬上就開始了,你想當兵的話就報名吧。我還真舍不得你去當兵,你這一次挖工,幫了我多大的忙啊,我心裏明白,咱人北大隊、咱四小隊,大會小會被表揚,都是你和芝花領著幹的啊。”
    我爹一聽,興奮起來:“真的嗎?那我報名去,怎麽著也要河工挖完才要走,我保證把紅旗留在咱四小隊。”
    第二天,我爹去公社在河工的指揮部報名,一周後就在白馬河工地驗兵,很快就接到通知,驗兵合格,全公社有十二名青年驗兵合格並準備應征入伍了。
    也就是一周後,大隊書記程書記和康秀雲來到四小隊,程書記看見幹活的袁廣良就叫道:“好你個袁廣良,你這還打著埋伏呢,你隻想著四小隊,就沒想著人北大隊啊,你這裏進度蹭蹭的,大隊的進度還是沒變啊。”
    袁廣良笑了:“程書記,我是四小隊的隊長,不是大隊幹部,不是人北大隊的書記,我的高度不到,我管不了那麽多啊。”
    康秀雲也是氣哼哼地:“你們就是本位主義,商來耀、王芝花就是個人英雄主義,這一次鄉裏、縣裏的先進你們四小隊是沒跑了,你們也不管大隊了,你們馬上總結經驗,馬上在全大隊推廣。”
    袁廣良苦笑著:“你們不是都看見了嗎,照著做就是了,還要我們介紹經驗,這都是商來耀、魏玉成、王芝花、李軍銀幹的,可和我沒啥關係。”
    程書記冷笑一聲:“你就是他們的後台,還不是他們怎麽說,你就怎麽做啊。你們四小隊的幾個年輕人還真可以,都是個頂個的。算了,就是集合起來都來觀摩,今年的先進還都是你們四小隊的,四小隊絕對是縣先進了。有你們四小隊做標杆做樣子,其他小隊也幹得好,我們人北大隊在新砦鄉就絕對是第一名了。”
    康秀雲喊著:“你們四小隊生產組織得好,你也管好李軍銀、魏玉民幾個人,別和鄰居摩擦,別和人家打架。這不是,有人來告狀了,今後縣裏再組織活動,堅決不和人和村的挨在一起了。我給人家道歉,我還給人家說,打架打不過,幹活幹不過,姑娘不如我們的俊,小夥不如我們的帥,還不快給我滾,公社領導聽了我的話都傻眼了。”
    袁廣良哈哈笑起來:“確實,他們不想挨著我們,因為我們的土方量太快了,他們根本就跟不上,就顯得特別難看,更別說咱這團裏人,看見人家就是橫橫的,就是欺負人家,這個沒辦法,團裏人就是這樣,幹活沒慫過,打架沒輸過,就是戰無不勝。這挖工的都是年輕人,難免打架鬥毆,可誰願意碰我們團裏人啊,我們的戰鬥力那是嗷嗷的。”
    康秀雲滿臉又笑起來了:“還是咱四小隊,三隊隊長就跟著咱四小隊學,可就是土方量趕不上我們,我們可是比他們少了十個人啊。他回去氣得大罵,罵他們的突擊隊長呂大鎖,呂大鎖當即就翻臉了,說不是我不行,是商來耀、王芝花太強了,我實在是幹不過他們,不然我就不幹突擊隊長了,嗬嗬嗬。”
    康秀雲走了,程書記看著袁廣良說道:“廣良大哥,這個商來耀可是你們四小隊年輕人裏的絕對佼佼者,是咱人和村的佼佼者,他要是去當兵,你舍得他走,他可是你的好助手?”
    袁廣良一愣:“看你說的,他去當兵是我們四小隊的光榮,我當然不舍得,但我絕對支持,這是他一輩子的事,這是我們四小隊的光榮,我支持他去當兵。”
    挖工結束了,洋馬河河畔,縣裏召開全縣總結表彰大會,商來耀、王芝花榮獲縣先進個人,各自的突擊隊獲得縣光榮突擊隊稱號,人北大隊獲得了新砦鄉、魚邑縣的嘉獎。
    我爹和人和村幾百名參加挖河的人回到家,到家兩天後,我爹到公社問參軍的事,公社武裝部的人告訴我爹,新砦公社有十名青年入伍,而裏麵沒有我爹的名字。我爹問,不是招兵的時候說的十二名嗎,怎麽又十名了。武裝部的人說,開始的時候是十二名,後來調整了名額,新砦公社減少了兩名,就減下來了我爹和雙河村的一個。
    多年以後,我爹才知道,那是人北大隊的馬某人作梗,他在大隊說商來耀不能走,要留下來繼續為人北村做貢獻,這次洋馬河挖工得先進,就是商來耀立了功。他還跑到公社,去找武裝部的人,隔壁的穀亭公社正鬧著他們的兵少,於是就發揚風格,讓給穀亭公社兩個當兵的名額,我爹就沒有去成。
    1959 年冬天,惠河工地上,這一次的規模更大,有十幾萬人挖工。泗縣的邵縣長來到新砦鄉,來到人北村四小隊工地上,他看著穿梭來往的人流,問人北村程書記:“老程,我記得四小隊的突擊隊長是商來耀、王芝花,這兩個人可是全縣的勞模,怎麽不見了王芝花?”
    程書記一笑:“就那個王芝花,那可是咱魚邑縣有名的鐵姑娘,她帶的突擊隊是一騎絕塵,隻是挖完工回去,她家找人去商來耀家提親,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倆就是沒成,王芝花一跺腳,不久就含淚出嫁了。今年接替她的,是她十五歲的妹妹王芝芝,還別說,王芝芝不比她姐姐差,還是整個工地上的先進突擊隊,不服不行,才十五歲啊。”
    邵縣長搖搖頭:“這團裏人真不是蓋的,就才半個新砦鄉的團裏人,就把新砦鄉、魚邑縣的名聲打出去了,我聽說今年你們更厲害,研發了秘密武器,那土方量是蹭蹭的,你們四小隊還是霸著光榮榜啊。我就是來學習的,你快跟我說說。”
    程書記領著邵縣長來到袁廣良跟前,打著招呼:“廣良大哥,邵縣長過來了,你快介紹介紹你們的經驗吧,可不能跟老領導打馬虎眼。”
    袁廣良喊著邵縣長,說道:“邵縣長,我們哪有什麽經驗啊,就是商來耀、魏玉成在挖河之前就做準備了,一是他們改進了推車,不隻是耐泥濘,而且不容易倒,尤其是改進了圍欄,不隻是原來在家的樣子了,就是適合在工地幹,效率提高了一半。還有就是,他們早早在家收集了野圊皮子,這個不得了,他們提前編織了三百雙鞋,保證人手六雙,說是踩在地上一點都不滑,就是在電影裏看到的紅軍穿的草鞋,就適合在打滑的草地上走,綁在布鞋外麵特別好,還暖和。今年我們還多拉來了稻草,不隻是窩棚鋪得厚,一到天氣變化,鋪在地上也不耽誤人走車運,不像其它生產隊,一到下雨,就隻能待在窩棚裏打撲克了。解決了走的問題,再解決運的問題,還在其它幾個地方做了改進,土方量自然就上來了。”
    邵縣長點點頭:“你們是未雨綢繆,這是不打無把握之仗啊,好,這讓我想起了在新砦鄉附近打遊擊的時候,我們做的偵察,做的準備,那真是戰無不勝啊。好,你們隊的年輕人還是技高一籌啊,就這個稻草我還能搞到,就那個推車、圊皮子鞋,我到哪裏搞啊,都搞不到,都來不及啊,今年的先進還是看著你們。”
    袁廣良笑起來:“別說你,就是新砦鄉的其它大隊,還都看著我們呢,結果看過以後,都敗興而歸,說今年隻能爭第二名了,哈哈哈。”
    這時,從人和村傳來消息,我爺爺去世了,那是 1959 年。每每提及此事,我老爹幾度哽咽,說那是最困難的時候,我爺爺就是餓死的。
    我爺爺下葬後,我老爹又返回河工現場,這一年的征兵又開始了,我老爹再一次報名。
    袁廣良找到大隊程書記,說道:“這次無論如何要讓商來耀去當兵,去年驗上了,大隊的某人作梗才沒有去成,我這次要直接去找公社書記,實在不行我找縣委書記去,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就要送到部隊去。我舍得他走,他為四小隊做的貢獻,我們四小隊一百多社員都清清楚楚,誰要是再使壞,別怪我翻臉無情。”
    一個月後,我爹穿上了軍裝。接兵的軍官說,從河工工地直接上車到部隊,就不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