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第七道詔,我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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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生井前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萬年玄冰,那徹骨的寒意並非來自井口翻湧的黑霧,而是源於一種淩駕於萬物之上的絕對意誌。
    七具戴著沉重枷鎖的骷髏,與其說是守衛,不如說是審判者,是命運本身具象化的行刑隊。
    它們的每一根骨頭都銘刻著古老的規則,每一個空洞的眼眶都倒映著輪回的終結與起始。
    最前方那具骷髏,動作緩慢得像是拖拽著整個世界的重量。
    它抬起的骨手,與其說是指向林閻,不如說是將一道無形的錨,狠狠釘進了林閻的命魂深處。
    掌心那道血色詔書虛影——“第七道·終焉重啟令”——的每一個筆畫,都像是一條條蠕動的血蛭,要鑽進他的識海,吸幹他剛剛萌生出的反抗意誌。
    “林閻當立,萬魂歸契。”
    億萬亡魂的齊誦聲自井底深處傳來,不是嘶吼,不是哀嚎,而是一種毫無感情、如同機械程序般的宣告。
    這聲音穿透了耳膜,直接在每個人的靈魂中震蕩。
    陸九娘隻覺得胸口一悶,仿佛被萬鈞巨石碾過,她那潑辣的性子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怒吼聲撕裂了凝固的空氣“什麽狗屁天命!老娘不認!”
    她手腕一抖,那枚融合了山川地脈之力的山根釘化作一道流光,帶著無匹的銳氣射向最前方的骷髏。
    然而,那枚足以洞穿山嶽的釘子在靠近井口三尺之地時,卻像是撞上了一麵無形而又極具彈性的壁障。
    井口翻湧的黑霧隻是微微一蕩,山根釘便以比去時更快的速度倒飛而回,砰的一聲釘在陸九娘腳邊的岩石上,震得碎石飛濺,整座山頭都為之顫抖。
    一旁的韓九章麵沉如水,他比陸九娘更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本質——並非單純的能量防禦,而是一種規則層麵的“拒絕”。
    在那片領域裏,“攻擊”這個概念本身就不被允許。
    但他不能坐視不理,長劍“驚蟄”應念出鞘,劍鳴聲清越如龍吟。
    可就在他踏出一步,劍鋒尚未遞出之時,一股無法抗拒的偉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將他死死釘在原地,連動一動手指都成了奢望。
    他的額頭青筋暴起,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無力感。
    所有人的希望與絕望,都聚焦在了那個唯一能自由行動的人身上。
    林閻卻在這時向前邁出了一步,這一步仿佛踩碎了某種無形的枷鎖。
    他迎著那足以凍結靈魂的目光,迎著那億萬亡魂的宣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也仿佛傳入了那井底深處。
    “這次,我不接。”
    簡單的五個字,卻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井口的黑霧劇烈翻湧起來,七具骷髏空洞的眼眶中,兩點幽藍的魂火瘋狂跳動,似乎在處理一個從未出現過的邏輯錯誤。
    就在這短暫的僵持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墨三姑動了。
    她那張常年被屍氣浸染的臉龐上沒有絲毫表情,隻是冷冷地走到自己背負的那口小巧棺材前,將其平穩放下。
    “啪嗒”一聲輕響,棺蓋打開,露出的並非屍體,而是一具做工精巧到詭異的微型紙紮人。
    那紙人不過一掌大小,眉眼五官,甚至連神態都與林閻有七八分相似。
    “此為‘替身偶’,”墨三姑的聲音沙啞幹澀,像兩片砂紙在摩擦,“專為破解‘命定之人’的劫數而生。天道要的是一個結果,一個‘林閻’接受命運的結果。我們可以給它一個。”
    她從袖中取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毫不猶豫地刺向紙紮人的心口位置。
    沒有血,卻有一縷微不可見的黑氣從針孔中溢出,旋即消散。
    她低語著,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念誦某種古老的咒文“以偽代真,以偶替身。你要進去,就必須先讓‘天道’,或者說這口井背後的東西,以為那個順從的‘你’已經死了。”
    她將紙紮人遞向林閻。
    幾乎在同時,一直匍匐在地的蘇半偈猛地抬起頭。
    他失去了舌頭,無法言語,此刻卻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殘破的手指,蘸著自己嘴角溢出的鮮血,在滿是塵土的地麵上顫抖著寫下幾個字。
    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巨大的心力,寫完最後一個筆畫,他便如虛脫般癱倒在地。
    那行血字歪歪扭扭,卻觸目驚心“替……死……契……重……簽。”
    林閻的目光從血字上移開,落到墨三姑遞來的紙紮人上。
    他明白了。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試圖反抗,蘇半偈的血字,墨三姑的替身偶,都是前人失敗經驗的總結。
    他們想用一個“假的死亡”來替換掉“真的順從”,重新簽訂一份欺騙天道的契約。
    林閻接過那冰冷的紙紮人,沒有絲毫猶豫,將其緊緊貼在自己的心口。
    一股陰寒的氣息瞬間透體而入,仿佛與他的心跳合二為一。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某種“命格”正在被這個紙人悄然剝離、複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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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這句話是對同伴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這一次,我替我自己死。”
    死掉那個被安排、被操控、被輪回了七世的“林閻”。
    就在這時,一直瘋瘋癲癲,抱著酒葫蘆嘿嘿傻笑的老癲道,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駭人的清明。
    他猛地撕開自己破爛的道袍,露出精壯而布滿傷疤的胸膛。
    在那胸口正中,皮膚竟如活物般向兩側裂開,沒有鮮血流出,反而露出了一塊與他胸骨血肉長在一起的青銅鍵盤。
    鍵盤的樣式古老而詭異,上麵鐫刻的不是字母,而是一個個扭曲的符文。
    “嘿嘿……係統出bug了,就得強製關閉……”老癲道用他那僅剩幾根完好的斷指,以一種極為別扭又無比精準的姿勢,重重地敲下了兩個鍵。
    “alt+ f4”(關閉程序快捷鍵)。
    刹那間,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轉生井中翻湧的黑霧猛然一滯,那億萬亡魂的齊誦聲戛然而止,變成了一種刺耳的、如同磁帶被絞住的機械卡頓之聲“林……閻……當……立……萬……魂……歸……契……滋啦……”
    七具骷髏的動作也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延遲和錯亂,它們抬起的手臂微微顫抖,魂火明滅不定,仿佛接收到了兩個完全相反的指令,陷入了邏輯死循環。
    就是現在!
    林閻眼中精光一閃,趁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整個人如離弦之箭,主動衝向了那片代表著禁忌與死亡的黑霧!
    在他身體沒入井口的瞬間,巫族血脈在他體內徹底沸騰。
    一股源自血脈最深處的記憶洪流轟然炸開,瞬間衝垮了他的識海。
    七段截然不同卻又宿命相連的人生,如同七部快進的電影,在他腦海中瘋狂上演。
    第一世,他是身披萬民信仰的凡人帝王,在泰山之巔,親手在金色詔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下一刻,萬民的信仰化作吞噬他的巨口,龍椅化作白骨。
    第二世,他是統禦萬妖的妖族聖主,在登神祭壇上,簽下血色契約,換來妖族萬年昌盛,而他的身軀則被契約之力抽幹,成為祭壇的養料。
    第三世,他是佛法精深的得道高僧,於靈山之巔,以身飼魔,換取人間太平,卻在涅盤的佛光中,看到自己被那“魔”徹底同化,成為新的輪回看守。
    一世又一世,他都被推上至高無上的神位,成為救世主。
    一世又一世,他都在萬眾矚目下,親手簽下那份名為“重啟”實為“獻祭”的詔書。
    一世又一世,他都在完成使命的最後一刻,被自己所拯救、所守護的一切背叛、吞噬,成為下一個輪回開啟的能源。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輪回七次的巨大痛苦與欺騙。
    原來,所謂的“命定之人”,不過是最高級的祭品。
    所謂的“終焉重啟”,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收割。
    “嗬——!”
    林閻猛然睜開雙眼,眼底的迷茫與痛苦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與決絕所取代。
    黑霧已經將他徹底包裹,那七具恢複了正常的骷髏正從四麵八方向他圍攏,骨手齊齊伸出,再次指向他的心口,要將那份血色詔書的虛影徹底烙印進去。
    但這一次,林閻沒有後退,也沒有去抵擋。
    他隻是平靜地從隨身的工具箱中,取出了那台陪伴他許久的符籙打印機。
    他熟練地打開墨盒倉,將最後一盒標簽上寫著“人血·自供”的朱砂墨盒“哢噠”一聲裝了進去。
    打印機啟動,發出一陣輕微的嗡鳴。
    林閻沒有選擇任何符籙模板,而是直接打印出了一張……空白的符紙。
    符紙溫熱,帶著他自己血液的氣息。
    “你們要的是‘林閻’簽字,對嗎?”林閻舉起那張空白的符紙,聲音在黑霧中回蕩,竟沒有絲毫被壓製的感覺,“好,我簽。”
    七具骷髏的動作微微一頓,似乎在確認他的意圖。
    林閻毫不猶豫地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殷紅的血珠瞬間滲出。
    他沒有絲毫停頓,以指為筆,在那張空白的符紙上,寫下了第一行字。
    “我,林閻,拒絕成為命運之主。”
    字跡是用鮮血寫成,卻仿佛是用烙鐵燙在虛空之中,每一個筆畫都散發著灼熱而叛逆的光芒。
    字落的刹那,符紙沒有像預想中那樣燃燒,反而化作一道刺目的血光,如同一支利箭,瞬間射入了最前方那具骷髏的眼眶之中!
    那具骷髏猛然僵住,眼眶中的魂火劇烈地閃爍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麽無法理解、無法處理的東西。
    下一秒,隻聽“哢嚓”一聲脆響,一道裂紋從它的天靈蓋蔓延開來,隨即轟然一聲,整具骷髏由內而外地崩塌,化作一捧飛揚的灰燼。
    剩下的六具骷髏齊齊向後退了一步,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仿佛被某種來自規則底層的力量反噬。
    林閻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抬起手指,繼續在虛空中凝聚的符紙上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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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重啟世界。”
    血字成型,第二道血光射出,第二具骷髏應聲崩塌。
    “我不拯救任何人。”
    第三道血光,第三具骷髏化為飛灰。
    “我隻做我想做的事。”
    他的筆跡越來越堅定,聲音也越來越洪亮,每一句話都是對他過去七世人生的徹底否定,也是對他未來意誌的無上宣告。
    “我的命,我自己定!”
    “我的路,我自己走!”
    “這狗屁的契約,到我為止!”
    每寫下一句,就有一道血光射出,就有一具代表著他過去宿命的骷髏轟然解體。
    當他寫下最後一句話時,第六具骷髏也隨之化為塵埃。
    黑霧中,隻剩下最後一具骷髏,它身上的枷鎖已經寸寸斷裂,但它沒有崩塌,而是緩緩地跪倒在林閻麵前。
    它顫抖地抬起骨手,不再是指向林閻的心口,而是指向了無盡的井底深處,一道微弱而充滿了迷茫的意念傳遞出來。
    “可……若沒有神……世界會亂……”
    林閻看著它,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為了“大局”而一次次犧牲自己的七個“我”。
    他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握住了那根冰冷枯槁的指骨。
    “亂就亂吧。”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總比所有人都被安排好命運,‘被正確地活著’要強。”
    他從工具箱裏拿出最後一張空白符紙,沒有再用血寫字,隻是用溫熱的手掌,輕輕地將其貼在了骷髏光潔的額心。
    “安息吧,”他輕聲說,“所有被選中的‘我’。”
    符紙貼上的一刻,骷髏不再顫抖,眼眶中的魂火由幽藍轉為溫暖的金色,它仿佛解脫般地對著林閻微微頷首,隨即整個身軀化作無數細碎的光點,緩緩消散。
    隨著最後一具骷髏的消失,作為其存在根基的轉生井也失去了最後的支撐。
    整座山頭開始劇烈地搖晃,井口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翻湧了千百年的黑霧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般,迅速消散殆盡。
    轉生井的井壁寸寸龜裂,最終轟然向內坍塌,被無盡的碎石與塵土徹底掩埋。
    當一切塵埃落定,原地隻剩下一片廢墟。
    在廢墟的中央,一塊古樸的石碑斷裂成兩半,斜斜地插在土裏,上麵用最古老的文字鐫刻著一行字。
    “自由意誌,始於第一聲‘不’。”
    林閻站在廢墟之上,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濁氣。
    那口濁氣中,仿佛帶走了他七世輪回的疲憊與枷鎖。
    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壓在靈魂上的大山被徹底搬開。
    天邊,一線晨光刺破了厚重的雲層,為這片飽經摧殘的大地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林閻!”陸九娘第一個衝了過來,眼眶泛紅,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韓九章和墨三姑也走了過來,他們的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與一絲對未來的茫然。
    陸九娘將那個沉重的工具箱遞了過來,悶聲道“你的東西。”
    林閻點點頭,接了過來。
    他習慣性地打開箱子,想檢查一下裏麵的工具是否受損。
    然而,就在箱蓋打開的一瞬間,那台剛剛立下奇功的符籙打印機屏幕,卻毫無征兆地自己亮了起來。
    它沒有顯示待機界麵,也沒有顯示符籙目錄。
    幽幽的屏幕光芒中,一行小小的、如同血跡般暗紅色的新字體,正緩緩浮現,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林閻的目光凝固了,他臉上的輕鬆與釋然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錯愕與凝重。
    那個剛剛被他親手終結的“遊戲”,似乎遠未結束。
    或者說,他隻是退出了一個服務器,卻被強製登錄了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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