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我不簽,我撕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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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點如雪,紛紛揚揚,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聖潔感。
    它們觸碰到牆壁,那些如同病態紋身般深刻的簽名印記便應聲剝落,仿佛從未存在過。
    它們落在地麵,那縱橫交錯、如同大地傷疤的裂痕也隨之緩緩愈合,不再有殘缺的手伸出,索要一個早已被出賣過無數次的承諾。
    空氣中那股無處不在的、被冰冷規則審視的壓迫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持續了不知多久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萬魂哀嚎,此刻也徹底歸於死寂。
    世界,仿佛被擦幹淨了。
    陳三更長長地、幾乎要將肺都咳出來般地吐出一口濁氣,他腿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恍惚:“結束了……都結束了?”
    沒人回答他。
    老癲道那標誌性的癲狂笑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他呆呆地望著那已經恢複平整的地麵,渾濁的眼珠裏第一次沒有了瘋癲,反而透出一股徹骨的茫然。
    他喃喃自語,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賬……清了?不對……不對啊……”
    秦九棺那口巨大的棺材依舊立在原地,他沒有將棺蓋徹底合上,而是留了一道縫隙,縫隙裏透出的目光比深淵還要沉凝。
    他看的不是恢複如初的地麵,而是那座位於一切中心的人皮祭壇。
    光雪同樣落在了祭壇上,卻發生了詭異的一幕。
    那些由無數殘破契約、扭曲人皮構成的祭壇表麵,並沒有像其他地方的印記一樣剝落,反而像是被火燒的膠片,劇烈地收縮、卷曲,發出“滋滋”的聲響。
    祭壇的體積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但其散發出的不祥氣息,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凝實、精純。
    仿佛是將彌散在整個空間裏的惡意,重新濃縮回了它的源頭。
    “小心。”墨三姑的聲音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但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她沒有去看那詭異的祭壇,而是快步走到林閻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指尖冰涼,脈搏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林閻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甚至泛著青紫,像是剛從冰水裏撈出來。
    剛才那看似簡單的一拋,幾乎抽幹了他全部的精氣神,甚至透支了部分生命本源。
    那顆由生死簿殘頁和巫血凝成的結晶,承載的不僅是“亂契”的法則,更是他作為一個“變量”的全部決心。
    “你感覺怎麽樣?”墨三姑沉聲問道,另一隻手已經摸出了一排銀針。
    林閻搖了搖頭,目光卻死死地鎖在那座不斷收縮蠕動的人皮祭壇上。
    他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感,但他顧不上這些。
    他有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像是一場外科手術,他成功切除了擴散的癌細胞,卻發現腫瘤的核心正在發生更恐怖的病變。
    “我毀掉了‘簽名’的邏輯,讓‘係統’無法再識別任何契約主體。”林閻的聲音沙啞幹澀,像兩片砂紙在摩擦,“可我忘了……任何係統,都有一個最初的管理員。任何契約,都有第一個……落筆的人。”
    他的話音未落,那座人皮祭壇的收縮猛然停止了。
    此刻的祭壇,已經不再是之前那般龐大醜陋的模樣,而是縮小到隻有一個尋常石桌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介於血肉和皮革之間的質感。
    它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表麵光滑,不再有任何文字或符號。
    萬籟俱寂。
    之前那種被無數冰冷意誌監視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一種全新的、更加恐怖的感覺取而代之。
    那是一種……注視。
    不再是來自四麵八方、無處不在的規則之眼,而是一道清晰的、具有明確意誌的、從祭壇核心投射而來的目光。
    這道目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好奇,有審視,甚至還有一絲……讚許?
    就好像一個棋手,饒有興致地看著棋盤上的棋子,跳出了所有預設的棋路,走了一步絕妙的廢棋,不僅盤活了自己,還把整個棋盤的規則都攪得一團亂。
    秦九棺緩緩將背後的棺材放平,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他一字一頓地道:“它沒死,隻是醒了。”
    老癲道突然一個激靈,像是從大夢中驚醒,他指著那懸浮的祭壇,又指了指林閻,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那是極度恐懼下才會有的反應。
    就在這時,那團濃縮的祭壇開始變形。
    它不再是無定形的肉塊,而是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其中揉捏、塑造。
    一些部分被拉長,一些部分被壓扁,更有一些部分硬化,發出骨骼生長般的“哢哢”聲。
    血肉般的物質褪去,露出森白的骨質結構。
    那些之前被祭壇吞噬的、屬於無數“退願者”的骸骨,此刻竟被重新拆解、拚接,組合成一個全新的形態。
    那是一張椅子。
    一張完全由白骨拚接而成的座椅,扶手是交錯的臂骨,椅背是層疊的肋骨與脊椎,四足則是粗壯的腿骨,連接處還掛著風幹的筋膜,隨著微風輕輕搖晃。
    這張骨椅,散發著比之前龐大祭壇還要古老、還要深邃的邪異。
    它不是一件死物,更像是一個王座,靜靜等待著它的主人歸來。
    林閻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手掌心的那個巫族印記,此刻正變得滾燙,仿佛被烙鐵按在上麵。
    那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與共鳴,卻又帶著強烈的排斥與……畏懼。
    像是遇到了同源,卻又更高位的存在。
    他終於明白自己攪亂了什麽。
    他撕毀了無數份後來者與係統簽下的“補充協議”,卻也因此,驚動了那位簽下“主合同”的、最初的甲方。
    骨椅在空中緩緩旋轉,最終穩穩地落在了地麵上,沒有揚起一絲灰塵。
    一股難以形容的壓力,以骨椅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
    這壓力不同於之前的冰冷規則,而是一種活生生的、充滿了威嚴與意誌的領域。
    在這領域中,空氣都變得粘稠,光線被扭曲,每個人的心頭都像是壓上了一座無形的大山。
    陳三更悶哼一聲,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臉色慘白,七竅都滲出了細密的血珠。
    墨三姑臉色一變,立刻將數根銀針刺入林閻後心大穴,一股清涼之氣護住他的心脈,同時厲聲道:“秦九棺,護陣!老癲,醒過來!”
    秦九棺沒有猶豫,雙手猛地按在自己的棺材板上,棺木上無數朱砂符文瞬間亮起,形成一個巨大的、若有若無的八卦圖,將幾人籠罩其中,堪堪抵住了那恐怖的威壓。
    老癲道像是被墨三姑的聲音吼回了魂,他怪叫一聲,從懷裏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錢,胡亂地向空中撒去,口中念念有詞,雖然顛三倒四,卻也引動了一絲微弱的天地靈氣,加固著防禦。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張空無一人的白骨座椅。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長到了極限。
    終於,在骨椅的正上方,那片被扭曲的光影中,一個輪廓,緩緩浮現。
    那是一個身影,一個坐著的身影,祂的輪廓很模糊,仿佛籠罩在永恒的迷霧裏,讓人看不真切。
    但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身影的懷中,抱著一卷東西。
    一卷……人皮卷軸。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言喻的恐懼,攫住了林閻的每一根神經。
    他知道,那是什麽。
    那才是真正的,“契約”的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