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死人不打卡,活人不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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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細碎如塵的黑晶上,字跡扭曲,似無數哀嚎的魂魄被強行烙印其上,林閻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甚至來不及辨認那鬼畫符般的內容,一股仿佛能凍結靈魂的陰氣已從白棺鎮的方向衝天而起,如墨汁滴入清水,瞬間染黑了半邊天際。
他猛然回頭,視線越過秦九棺和陳三更驚駭的臉龐,望向那片曾經的廢墟。
景象令人頭皮發麻。
成百上千的人影,黑壓壓地跪伏在地,如同被無形之手按住了頭顱,每一個人的額心,都浮現出一枚微微發光的詭異符文。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口中念念有詞,匯成一股低沉而詭異的浪潮,穿透風聲,清晰地鑽入每個人的耳朵裏。
“求執筆人賜契,願獻此生之願。”
一遍又一遍,那不是哀求,更像是一種狂熱的奉獻。
他們神情麻木,眼神空洞,仿佛將自己的一切都打包好,隻等著某個存在前來收取。
“他們……他們在主動簽‘奴約’!”陳三更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他見過的邪事實在太多,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場景。
這不是被強迫,不是被迷惑,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被奴役的渴望。
秦九棺臉色鐵青,聲音裏像是淬了冰:“筆斷了,可‘想被管’的心沒斷。那支筆隻是個引子,真正可怕的,是人心裏的那片空洞。”
就在這時,墨三姑動了。
她身形一閃,如鬼魅般出現在一個跪地女人的身側。
那女人麵容憔悴,嘴唇幹裂,卻對墨三姑的靠近毫無反應。
墨三姑並指如刀,指尖夾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毫不猶豫地刺入那女人眉心。
銀針沒入,女人身體一顫,一股肉眼可見的白氣從她口中吐出,在冰冷的空氣裏凝而不散。
墨三姑眼神一凜,屍語術已然發動。
“為什麽?”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那女人,或者說被屍語術操控的屍體,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摩擦聲,仿佛生鏽的齒輪在轉動:“活著……太苦了……每一步都要自己選……選錯了,就萬劫不複……我不想選了……求一個……求一個‘被安排’的命……好壞都認……隻要……別讓我自己走……”
話音剛落,那股白氣便消散了,女人重新垂下頭,繼續麻木地誦念。
墨三姑收回銀針,站起身,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冷笑與鄙夷:“他們不是怕死,是怕‘自己做主’。死亡是一瞬間的事,可自己做主的痛苦,卻要伴隨一生。”
“嘿嘿……嘿嘿嘿……”老癲道抱著他的破鑼,發出癲狂的笑聲,笑聲裏卻滿是悲涼,“想當年,我還在天橋底下直播算命,彈幕最多的,不是‘怎麽發財’,而是‘救我’‘別讓我選了,大師你給我安排條路吧’……人啊,寧可跪著當‘新民’,也不願站著當‘自己’。這世道,就這麽個操蛋的樣兒。”
“廢話少說!”陸九娘一聲暴喝,打斷了這壓抑的氛圍。
她性如烈火,最見不得這般窩囊景象。
隻見她反手從背後的工具囊中拔出一根通體赤紅、形如巨釘的法器,釘身上刻滿了山川紋路,正是她的看家寶貝“山根釘”。
“管他什麽‘願’不‘願’的,把他們拜的那個祭壇毀了,我看他們還怎麽求!”
說著,她就要催動山根釘,朝著人群中央那片陰氣最盛之處轟去。
“站住!”林閻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他一把攔住了陸九娘。
“你幹什麽?!”陸九娘怒目而視。
“殺不了的。”林閻搖了搖頭,目光深邃地望著那片跪伏的人群,“這不是‘祟’,是‘願’。你毀了祭壇,他們明天會用自己的骨頭再搭一個。你殺了他們,他們的魂魄也會跪在這裏繼續求。這是從心裏長出來的毒瘤,外力切不掉。”
他鬆開手,緩緩從自己的工具箱裏,取出了那個已經空空如也的墨盒。
那張寫著“人血·自供”的標簽,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刺眼。
墨盒已經廢了,裏麵的“人血”早已耗盡,連一絲邪氣都不剩。
看著手中這個引發了一切的空盒子,林閻忽然笑了。
那笑容裏,有嘲諷,有無奈,更有幾分決絕的瘋狂。
他伸出手指,猛地將那張“人血·自供”的標簽撕了下來。
然後,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將這張薄薄的紙片,像一道符般,端端正正地貼在了自己的額心。
做完這個動作,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理會身後的同伴,邁開大步,獨自一人走入了那片跪地的人群中央。
他的闖入,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卻沒能激起任何波瀾。
那些人依舊跪著,誦念著,仿佛他隻是一個透明的影子。
林閻走到最中央,那裏是陰氣匯聚的核心。
他高高舉起手中那個空空如也的墨盒,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怒吼:“看好了!這就是你們要的‘契’——空的!我林閻,不簽任何人,也不收任何願!”
話音未落,他狠狠將墨盒砸向地麵!
“鐺——!”
碎裂聲沒有想象中的清脆,反而像是一口古鍾被悍然敲響。
一道肉眼可見的音波以墨盒的落點為中心,猛然擴散開來。
刹那間,所有跪伏者額心的符文,都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瘋狂閃爍起來。
他們的誦念聲也第一次出現了混亂和遲滯。
有用!
林閻眼神一亮,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蹲下身,從工具箱裏翻出了最後一塊巴掌大的電路板。
這是他壓箱底的寶貝,上麵布滿了比發絲還細的靈能線路。
他咬破指尖,殷紅的巫血流出,帶著一絲灼熱的氣息。
他以指為筆,以血為墨,迅速在那塊電路板上刻畫起來。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一個繁複、古老,卻又帶著某種現代科技解構主義美感的符文,在電路板上迅速成型。
那符文的結構看似閉合,卻又處處留有缺口,充滿了矛盾與自由的意味。
“你們要簽名?好,我給你們簽——”林閻低喝著,眼中燃燒著瘋狂的光,“我給你們簽一個‘無人所屬’!”
他將這塊沾染了巫血、刻下了“無主之紋”的電路板,狠狠插入地上碎裂的墨盒殘骸之中。
隨後,他將體內僅存的一絲殘靈能,毫無保留地灌注進去!
“嗡——!”
電路板瞬間爆發出刺目欲盲的強光,仿佛一顆微型太陽在廢墟中誕生。
那道“無主之紋”被這股能量激活、投射,衝天而起,在陰沉的天幕上轟然炸開,化作億萬個細碎的光點,如同下了一場聖潔的光雨。
每一滴光雨,都精準無誤地落在一個跪伏者的額心。
光點觸碰到符文的瞬間,就像烙鐵遇到了冰雪,發出一陣“滋滋”的輕響。
那代表著奴役和奉獻的符文,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一分顏色。
光雨持續灑落,符文不斷消散。
跪地的人群中,開始有人抬起頭,麻木的眼神裏,漸漸透出迷茫,然後是痛苦,最後是一絲清明。
當最後一道符文徹底消散在晨光熹微之中,天穹上的光芒也耗盡了最後一絲能量,悄然隱去。
“噗通”一聲,林閻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體內的靈能已經徹底枯竭,全身上下像是被抽幹了一般。
貼在他額心上的那張標簽,也失去了粘性,被晨風吹拂,悠悠飄落。
一隻溫暖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陸九娘將他攙扶起來,平日裏火爆的聲音此刻卻異常輕柔:“你給了他們‘自由’,可他們明天……可能還會跪下。”
林閻抬起頭,望著遠方天際線透出的第一縷真正的晨光,那光芒驅散了陰霾,也映亮了他蒼白的臉。
他咧嘴一笑,笑得有些虛弱,卻無比坦然:“那我就每天來撕一次合同。”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開始陸陸續續站起身,茫然四顧的人們,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
“死人不打卡,活人不簽字——這才是我想守的世道。”
說完,他彎下腰,撿起了地上那片已經殘破的標簽,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的工具箱。
而在箱底的角落裏,那枚引發了這一切的、來自秦九棺棺材裏的黑晶,在晨光的照耀下,終於徹底失去了所有邪性,化作了一捧真正的、隨風即散的塵土。
危機,似乎就此終結。
初升的太陽將金色的光輝灑滿大地,驅散了最後的寒意。
就在這片重歸平靜的廢墟上空,一隻烏鴉悄無聲息地滑翔而過,它的喙中,正叼著那張不知何時被風吹走的、印著紅色手印的紙片,撲扇著翅膀,飛向了未知的遠方。
而在無人知曉的、比九幽更深的深淵底部,一扇巨大無比、刻滿了“子午卯酉”古老篆文的青銅巨門,正從門縫中,緩緩滲出一絲絲粘稠如墨的鮮血。
門後,傳來一聲極輕、極輕,仿佛夢囈般的呢喃:
“……這一次,我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