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棺材裏響的不是釘,是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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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卷起地上的浮灰,輕柔地拂過第三口空棺。
棺蓋上那幾顆突兀的鏽釘,在月色下泛著暗紅的死光,隨著風的吹拂,竟發出了幾不可聞的輕顫,仿佛是在回應著荒原極遠處傳來的一聲微弱啼哭。
那哭聲極為詭異,並非通過空氣傳入耳膜,而是像一根無形的針,直接刺入林閻的巫血深處,引起一陣刺痛的共鳴。
這是一種源自血脈的感應,陌生又熟悉。
他呼吸一滯,猛然回首,目光如電,射向荒原的盡頭。
清冷的月光下,並無炊煙嫋嫋的村落,隻有一片新翻的墳地,正是吳老杵昨日遵照他的吩咐,在此地埋下三口空棺後留下的土壟。
那裏,本該是絕對的死寂之地。
秦九棺一直半蹲在棺材邊,他沒有回頭,隻是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在其中一枚鏽釘的釘帽上輕輕撫過,冰涼的觸感讓他眉頭微蹙。
他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凝重“這釘……不是我們下的。”
吳老杵湊過來,借著月光仔細一看,臉色也變了。
他們之前為了做戲,用的都是嶄新的棺材釘,釘身光滑,而眼前這幾顆,卻鏽跡斑斑,像是從另一口更古老的棺材上拔下來的,釘身上還沾著些許幹涸的、近乎黑色的不明物質。
不等林閻發問,墨三姑已有了動作。
她從隨身的小皮囊裏取出一把精致的銀鑷,小心翼翼地夾起那枚被秦九棺觸碰過的鏽釘。
她將鏽釘舉至唇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那口氣並非尋常氣息,離唇之後竟凝成一團白蒙蒙的冷霧,將鏽釘完全包裹。
霧氣之中,光影流轉,漸漸浮現出斷斷續續的畫麵。
那是一座破敗的山神廟,蛛網遍布,神像傾頹。
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女魂正蜷縮在剝落的牆角,身形虛幻,腹部卻微微隆起,透出一點微弱的靈光。
她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整個魂體都在顫抖,手中卻死死攥著半片玉質的護身符殘片——那熟悉的裂紋和質地,林閻一眼便認出,正是他送給“小丫”後又被其親手捏碎的那一枚。
女魂無聲地哭泣著,她的悲傷化作實質的陰氣,在廟宇中盤旋。
她的頭頂上方,霧氣凝聚,緩緩浮現出三個字還欠你。
然而,這三個字剛一成型,一道虛幻的筆劃便憑空出現,決絕地將其劃去。
隨即,霧氣翻湧,又重新組成了三個新的、更加冰冷的字不還了。
“她不是來報恩的。”墨三姑收回氣息,霧氣與畫麵一同消散在夜風裏,隻留下她清冷的聲音在眾人耳邊回響,“她是來‘還命’的——用一條即將誕生的命,來了結她自己這條本該終結的命。以生代替死,用孩子代替自己,從此兩不相欠。”
一直靠在旁邊老槐樹下、狀似醉酒的老癲道,此刻卻突然發出了一陣神經質的癲笑,笑聲在空曠的荒原上顯得格外刺耳。
“嘿……嘿嘿……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他拍著大腿,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異樣的清明,“當年我還沒瘋透,在網上搞直播算命的時候,有個匿名的id,天天在我直播間刷屏,就一句話——‘求大師給一次當娘的機會’。我那時候當她是瘋子,想當媽不去醫院,找我個算命的有屁用?就一直沒回……原來,原來不是瘋話啊……”
老癲道的話像一塊石頭,投入眾人心中本已不平靜的湖麵,激起層層漣漪。
一個渴望成為母親的執念,強大到能在死後、在魂飛魄散的邊緣,依舊凝聚不散,甚至不惜借助外力,也要完成這個夙願。
林閻的心沉了下去。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靈異羅盤,這羅盤非金非木,盤麵漆黑如墨,中央的指針卻是一根浸染過巫血的白骨。
他咬破指尖,將一滴殷紅的巫血滴在羅盤的軸心上。
“命脈追蹤。”
隨著他低聲念出法訣,盤麵上的骨針被瞬間激活,開始瘋狂地打轉,快得幾乎看不清影子。
周圍的陰氣、生機、怨力,所有的氣息都被它攪動,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然而,在旋轉了數十圈之後,骨針並沒有指向那片新墳,也沒有指向任何一個方向,而是以一種決絕的姿態,猛地停下,筆直地指向了林閻自己的心口。
一瞬間,林閻如遭雷擊,醍醐灌頂。
他猛然醒悟,這啼哭聲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什麽正常的轉世投胎。
它是“漏冊之魂”的聚合體!
是無數個像直播間裏那個女人一樣,對“生”抱有極致渴望,卻又無法被記錄在生死簿上的孤魂,以集體願力強行凝結而成的“無名之生”。
這種存在的命格,與他這個拒絕在《封神榜》上簽下真名的“不簽字者”同源。
他們都是遊離於天地法則之外的存在,所以才會產生如此強烈的血脈共振。
不是血緣,而是命格的共鳴。
想通了這一點,林閻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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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像吳老杵預想的那樣衝向墳地,去一探究竟,反而從行囊裏取出了三枚更長的、通體黝黑的釘子。
這是山根釘,能定山川地脈,也能隔絕陰陽聲息。
他身形如風,圍繞著那三口空棺所在的區域,以一種玄奧的步伐迅速移動。
每踏出一步,便將一枚山根釘打入地下。
三枚釘子落下,構成一個穩固的三角。
他並指如劍,以自身巫血為引,在三枚釘子之間畫下無形的陣紋。
“逆聽陣!”
隨著他最後一筆落下,陣法成了。
一道肉眼不可見的屏障瞬間籠罩了這片區域。
刹那間,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按下了靜音鍵。
風聲消失了,蟲鳴消失了,就連遠處那直抵靈魂深處的嬰兒啼哭,也被這無形的大陣徹底抹去,一絲一毫也透不進來。
天地之間,一片死寂。
吳老杵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皺眉問道“林小子,你這是幹什麽?你不想聽聽那到底是什麽嗎?”
林閻站在陣法邊緣,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他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沙啞“我想聽,但不能聽。這孩子的哭聲,是它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聲宣告,也是一份契約的邀約。誰聽見了,誰動了惻隱之心,誰就等於應下了這份契約,成為了它的‘命名者’,就要承擔起它所有的因果。”
成為一個“無名之生”的命名者,其後果,絕不是簡單的收養一個孩子那麽簡單。
那意味著要將自己的命格與這團由無數怨念構成的存在捆綁在一起,永世不得解脫。
子時將至,陰氣最盛的一刻終於來臨。
那片被隔絕在陣法之外的墳地土壟,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起伏起來,鬆軟的泥土如同沸騰的水麵,不斷向上拱起,仿佛有什麽東西馬上就要破土而出。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秦九棺動了。
他從袖中摸出了最後一枚、也是他壓箱底的黑檀釘,釘身刻滿了米粒大小的符文。
他一步跨入林閻布下的“逆聽陣”中心,將那枚黑檀釘精準地按在了陣眼之上,口中低聲誦念起《匣魂經》中的殘缺經文
“生不入名,死不登冊,魂不歸匣,命不歸人。”
短短十六個字,從他口中念出,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斬斷一切牽連的決絕力量。
隨著最後一個“人”字落下,黑檀釘“噗”的一聲,完全沒入土中。
刹那間,墳地方向那劇烈的土動戛然而止,恢複了平靜。
而那本已被“逆聽陣”隔絕的啼哭聲,在所有人的感知中,也從原本充滿渴望與召喚的激烈,轉為了一聲如風過隙的輕歎,隨即徹底消散無蹤。
墨三姑一直沒有收起銀鑷,她似乎預料到了這一刻,再次以氣成霧。
霧中的畫麵比之前清晰了百倍破廟中,那無麵女魂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稀薄。
她用盡最後的力量,將腹中那團溫暖的靈光輕輕地推出了自己的體外。
那光團一離體,便化作一個模糊的嬰兒輪廓。
女魂滿足地“看”了嬰兒一眼,隨即整個魂體化作了漫天飛灰。
但在徹底消散的前一刻,她伸出變得透明的指尖,在嬰兒的額頭上,輕輕劃下了一道痕跡。
那不是一個字,也不是一道符,而是一條清晰的、象征著斷絕的直線——一道“斷線”。
看到那道“斷線”的瞬間,林閻緩緩閉上了眼睛,體內翻騰的巫血終於徹底沉靜下來。
他明白了。
那道“斷線”是那些“漏冊之魂”最後的宣言,是那個想當母親的執念最終的抉擇。
不承你的恩,不欠你的命。
我不給你命名我的機會,你也無需為我立碑,更不必為我燒紙。
我來過,我生下,我離開。
從此,你我之間,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他緩緩走上前,彎腰拔出了三枚山根釘,“逆聽陣”應聲而解。
夜風重新吹拂,帶來了泥土的芬芳和荒原的寂靜。
他將山根釘收入囊中,聲音輕得仿佛怕驚擾了什麽“從今往後,這世上多了一個沒有名字的孩子,也少了一個本該被業火焚燒的未來。”
眾人沉默著,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件事的起落,超出了他們以往處理過的任何一樁靈異事件。
沒有惡鬼,沒有凶靈,隻有一個母親最純粹也最偏執的願望。
天地重歸寧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頭頂的天空突然傳來一聲沙啞的鴉鳴。
一隻體型碩大的烏鴉盤旋而下,它沒有停留,隻是在飛過眾人頭頂時,鬆開了鳥喙。
一片灰白色的枯葉,打著旋兒,輕飄飄地落了下來,正好落在林閻的腳邊。
葉片上,似乎有字。
林閻彎腰,將它拾起。
借著微弱的晨光,他看清了葉片上用不知名墨跡寫下的一行字,字跡娟秀中透著一股傲然風骨
生而無契,死亦自由。
林閻的瞳孔驟然收縮,捏著枯葉的指尖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這字……這筆鋒,這運筆的習慣……他絕不會認錯。
這字跡,竟與他失蹤多年的母親留下的筆跡,完全相同。
荒原上的風,不知何時,變得刺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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