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燈油滴下去,路就開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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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裏之外荒廟中滑落的燈油滲入地底,與“斷線之芽”根係相觸刹那,林閻掌心那道幾乎愈合的舊傷突兀灼痛,仿佛有一條火線沿著他幹涸的血脈逆流而上。
    他猛然回頭,望向那片死寂的荒原——視野所及之處,所有破土而出的慘綠嫩芽,其纖細的葉脈竟在同一瞬間泛起幽微的金光,如同被一支無形之筆蘸著熔金,重新細細描摹了一遍輪廓。
    秦九棺搭在羅盤上的指尖不易察覺地一顫,聲音裏帶著一絲被驚擾的凝重:“燈……醒了。”
    “不對。”墨三姑一直蹲在最近的一株嫩芽旁,此刻她手中的銀鑷“當啷”一聲掉在地上,碎石濺起。
    她緩緩站直身子,眼神比荒原上的夜風更冷,“不是燈醒,是‘燈想認路’。它在找東西。”
    她的話音未落,吳老杵已經粗暴地用工兵鏟扒開一株嫩芽根部的泥土。
    他動作快而準,像個刨了半輩子墳的老手,很快,一段焦黑如炭的根須被他從濕土中拎了出來。
    那根須上,本不該有任何紋路,此刻卻浮現出無數條纖若毫發的金色細紋,它們交織纏繞,隱約構成一個古老的篆字——“契”。
    “媽的,”吳老杵將根須狠狠摔在地上,啐了一口混著泥星的唾沫,“這他娘的哪是給活人留的生路?這是燈在抽魂當油燒!每一個發光的芽,就是一個簽了賣身契的倒黴鬼!”
    “契……契……”一直縮在車輪陰影裏的老癲道突然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他雙膝一軟,竟直挺挺地朝著荒原跪了下去,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麵,嘴裏發出瘋癲而破碎的念誦:“是契……是我點的……當年……當年的直播間……有個id叫‘路過人間’的……他一直在刷屏……他說‘我不想就這麽消失,誰能記住我,我什麽都願意給’……彈幕太多,沒人理他……我,我手賤……我點了‘已讀’……就點了那麽一下……”
    老癲道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雙眼布滿血絲,恐懼得如同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就是那天……我點完‘已讀’的那個晚上,幽冥客棧裏,第一盞燈……亮了。”
    一道電光在林閻腦中炸開。
    他瞳孔驟然緊縮,瞬間將所有線索串聯了起來。
    原來所謂的“幽薪”,根本不是什麽冷冰冰的製度或規則,它是一個活物!
    一個由無數“渴望被命名、渴望被記住”的集體執念喂養壯大的活物!
    那些在網絡世界、在芸芸眾生中耗盡一生也未能留下痕跡的靈魂,他們的不甘與渴望,成了點燃這盞詭異之燈的最初火種。
    而老癲道那一個無心的“已讀”,就如同在幹柴上丟下了一粒火星,成了一份無形的“契約”,確認了第一個“燃料”的身份。
    這片荒原上的“斷線之芽”,就是那些“燃料”最後的顯化。
    燈,正在通過這份契約,循著他們的名字,找到他們,然後將他們徹底點燃。
    “它在找我們。”林閻的聲音很低,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我們踏進了這片地,就等於踏進了它的油鍋。它要給我們‘命名’。”
    “滴答。”
    一聲極輕的聲響,仿佛從很遠很遠的荒廟方向傳來,又像是直接在耳膜上響起。
    這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黏稠感,如同熱油滴落。
    秦九棺的羅盤指針開始瘋狂亂轉,最終卻並未指向荒廟,而是顫抖著、執拗地指向了林閻的心口。
    燈油的共鳴,已經順著那道舊傷,侵入了他的血脈。
    林閻感到心髒隨著那“滴答”聲微微一縮,一股灼熱感從內而外地升起。
    他明白了,隻要他還“記得”這些概念——記得“路”,記得“芽”,記得那些渴望被記住的“名字”,他就會被這盞燈標記,成為下一個被點燃的燈芯。
    因為“記憶”本身,就是一種最深刻的“命名”。
    不能再等了。
    林閻毫不猶豫地從背包裏取出那台改裝過的符籙打印機。
    他沒有去翻找那些畫滿了繁複符文的黃紙,而是從懷中貼身處,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頁薄如蟬翼的紙張。
    那是生死簿的殘頁,紙質非金非玉,上麵空無一字,卻自帶著一股斷絕因果的森然之氣。
    他利落地撕下殘頁一角,塞入打印機的墨盒槽中。
    然而,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割破指尖,用蘊含著自身力量的巫血去催動。
    這一次,他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林閻微微抬頭,舌尖用力一抵上顎,隨即猛地咬下。
    一絲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他沒有吞咽,而是俯下身,將那口混著唾液的血滴入一個小小的瓷碟中。
    這並非尋常之血,而是舌尖之血,混以“無名之唾”。
    在玄門秘法中,言出法隨,舌為言根,唾為聲種,用此處的血與唾,意為“言說之前的混沌”,代表著一種尚未被賦予任何意義的本源狀態。
    他又從另一個瓶中倒出幾滴粘稠的屍油,與那口血唾混合,用一根細細的骨棒攪拌均勻,調成了詭異的墨汁。
    他啟動了打印機。
    機器發出輕微的嗡鳴,那一角生死簿殘頁被緩緩吸入,又緩緩吐出。
    出來的,是一張空白的符紙,上麵既無文字,也無圖紋,隻有一個東西——在符紙的正中央,印著一個淡淡的、已經幹涸的暗紅色唇印。
    那是林閻在打印前,用沾染了“無名之唾”的嘴唇,在那空白的殘頁上輕輕一抿留下的痕跡。
    他捏著這張“唇印符”,走到第一株發光的嫩芽根部,蹲下身,將符紙不輕不重地貼在了濕潤的泥土上。
    他的嘴唇幾乎沒有開合,用一種幾近腹語的氣音低語:
    “你不叫路,也不叫芽,你什麽都不是。你隻是……走過去。”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張看似平平無奇的符紙,竟“噗”的一聲,無火自燃,瞬間化為一撮飛散的黑灰。
    而它所貼著的那株嫩芽,葉脈中的金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抽走,迅速黯淡下去,恢複了原本死氣沉沉的慘綠。
    有效!
    但隻有一株。
    荒原上,還有成千上萬的嫩芽在閃爍著金光,如同一片絕望的星海。
    而遠方那“滴答”聲,似乎變得更清晰,更急促了。
    “沒用的,”秦九棺沉聲道,“一張符隻能度一個‘名’。你印得再快,也快不過它命名的速度。子時一到,萬燈齊亮,我們都會被‘寫’上去。”
    林閻沒有回答。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整片荒原,眼神平靜得可怕。
    他知道秦九棺說的是對的。
    用這種方法,是杯水車薪。
    他必須從根源上斬斷自己與這盞燈的聯係。
    燈以“命名”為契,以“記憶”為引。
    那麽,要破此局,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成為一個“無法被命名”、“無法被記憶”的存在。
    他從腰間摸出一枚通體烏黑、長約三寸的釘子。
    這是“山根釘”,取自深山龍脈之根的陰沉木所製,專破風水地氣,亦能釘人根本。
    林閻攤開左手掌心,那道被燈油灼痛的舊傷依舊泛著不祥的紅。
    他麵無表情,右手握緊山根釘,以釘尖為筆,在自己的掌心上,決然劃下。
    第一道橫線,不深,剛好破皮,血珠爭先恐後地滲出,卻奇異地凝而不落。
    他的聲音在死寂的夜風中響起,輕柔卻堅定,像是在與整個世界訂立一個新的誓約:
    “從今往後,我走路,不踏名。”
    第二道橫線,與第一道平行,同樣深淺,血珠再次湧出,與第一道的血線匯合,卻依舊固執地懸在皮肉之上。
    “我說話,不留音。”
    第三道橫線,劃在最下方,三線並行,宛如一個最簡單、最原始的卦象,一個代表“無”的符號。
    “我流血,不寫契。”
    三句誓言說完,他手掌一翻。
    那三道血線凝聚的血珠,終於脫離了他的掌控,滴落在他腳下的塵土裏。
    沒有聲音,沒有光華。
    就在那三滴宣告“無名、無音、無契”的血珠滲入地底的刹那,整片荒原,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風停了。
    那成千上萬、如同鬼火般閃爍著金色脈絡的嫩芽,上麵的光芒,並非一株一株地熄滅,也不是一片一片地黯淡,而是……在同一瞬間,齊齊驟滅!
    仿佛有一隻橫貫天地的巨手,一把捏碎了所有的光。
    荒原,徹底回歸了它本來的黑暗與死寂。
    風再次掠過,萬千失去了光芒的嫩芽,竟在風中齊齊低伏下去,彎下了它們脆弱的腰,宛如在朝拜一個從“光”的暴政中將它們解救出來的、無形的君王。
    林閻靜靜地望著那片不再發光的野地,感受著掌心傳來的、誓約成立後的刺痛,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對那些嫩芽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你們怕的不是黑,是被人照亮。”
    一旁的秦九棺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從懷中取出最後一枚黑檀釘,沒有絲毫猶豫,對準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狠狠地釘了下去。
    釘子沒入虛無的影中,卻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如同釘進實木的聲響。
    他低聲誦念,像是在回應林閻的誓言:
    “影不歸光,魂不歸燈。”
    整個荒原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絕對寂靜之中。
    威脅似乎已經解除,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暫時的。
    他們斬斷了燈的“路”,熄滅了它的“眼”,但那盞位於荒廟深處的燈本身,依然存在。
    被一個無名之輩如此挑釁,那以吞噬名字為生的古老活物,又會做出何等的回應?
    夜色深沉,仿佛化作了實質的墨。
    荒廟的方向,一片死寂,那擾人心神的“滴答”聲也已消失不見。
    然而,這極致的安靜,反而比任何聲音都更令人感到不安。
    它像是一個巨大的、正在蓄力的漩渦,中心點,就在那座看不見的廟宇深處。
    在那裏,某種東西被徹底激怒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意,正隔著遙遠的距離,緩緩凝聚,鎖定。
    它不再需要尋找路徑,也不再需要點亮引路的嫩芽。
    這一次,它有了明確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