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棺底刻的不是字,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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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血絲般的“信”字,烙印在新芽的葉脈之上,仿佛是大地睜開的一隻泣血的眼。
黎明前的微光穿不透荒原的薄霧,卻讓這個字顯得愈發詭異。
林閻蹲在地上,指尖懸在葉片上方一寸,不敢輕易觸碰。
那片脆弱的綠葉上,竟泛起一層肉眼可見的陰紋漣漪,一陣比蟲鳴更細微、比心跳更沉悶的呼吸聲,正從泥土深處傳來。
“這芽……長在‘承諾坑’上。”秦九棺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後,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什麽。
他那雙看慣了生死的眼睛裏,此刻也滿是凝重。
墨三姑抱臂站在一旁,嘴角掛著一絲慣有的冷笑,隻是笑意未達眼底:“有點意思。百年來,隻有三個人敢在這坑裏立誓——第一個,當晚就暴斃了;第二個,瘋瘋癲癲活到今天;第三個……從沒能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她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遠處的兩個人影。
林閻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眸光一沉。
荒原邊緣,吳老杵拄著那根盤龍拐杖,如一尊風化的石像,一動不動。
他渾濁的目光越過眾人,死死盯著前方不遠處那三座低矮的土丘,仿佛在與墳中人對視。
霧氣繚繞,讓他佝僂的背影更顯孤寂。
就在這時,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從霧中傳來。
陳瘸子拄著一根森白的骨杖,一瘸一拐地摸了過來。
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一到場,鼻子便劇烈地翕動了幾下,像是在嗅聞空氣中無形的氣味。
片刻後,他嘶啞地開口,一字一頓:“第三座棺……有活人氣。”
此言一出,連墨三姑臉上的冷笑都僵住了。
秦九棺臉色驟變,他猛地掀開自己的黑色外袍,露出腰間別著的物件。
不是法器,不是符籙,而是三枚嬰兒手腕粗細的黑檀木釘。
釘尾用朱砂刻著三個小字,分別是:“一不啟、二不問、三不認”。
他盯著吳老杵的背影,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老東西,當年你埋棺的時候,我就在三丈之外聽著。你力氣不大,挖了三天三夜。每埋好一口,你就在墳頭念叨一句。”
秦九棺頓了頓,模仿著一種蒼老而絕望的語調:“第一句是:‘替他活’。”
“第二句是:‘替他死’。”
“第三句……是‘替他忘’。”
三句話,對應三座墳。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無形的錘子,敲在林閻心上。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理會那詭異的新芽,大步走向第三座土丘。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去探查什麽活人氣,反而從懷中摸出一物。
不是那台高科技的符籙打印機,而是一張被火燒得焦黑卷曲的紙片,正是那份幽薪協約的殘片。
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林閻將殘片貼在了第三口棺材裸露在外的棺木一角。
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蘊含著精純巫血的血霧“噗”地噴了上去。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血霧並未散開,反而像被賦予了生命,盡數被協約殘片吸收。
殘片瞬間繃直,緊緊吸附在棺材表麵,上麵的焦痕如活過來的毒蛇般迅速蔓延,在粗糙的棺木上燒灼出八個新的大字:“非簽者死,代簽者生。”
“代簽……”墨三姑瞳孔驟然一縮,她反應極快,反手從腰間小囊裏取出一對精巧的銀鑷子,小心翼翼地從棺木縫隙中夾起一撮陳年的棺灰,投入掌心一盞盛著屍油的青銅小燈之中。
“呼——”
燈焰猛地躥高半尺,瞬間由昏黃轉為一片幽幽的青綠色。
光芒搖曳,在眾人麵前的空地上投射出一道虛幻的影像:三具看不清麵容的屍體,呈品字形跪伏在地,姿態謙卑而痛苦。
而在他們裸露的後心位置,都用烙鐵燙著一個一模一樣的字——
“是他!就是他!”一直沉默不語,狀若癡呆的老癲道突然像被雷劈中一樣,瘋了一般撲向第一口棺材,雙手瘋狂地刨著墳土,聲嘶力竭地嘶吼起來:“我記起來了!那天直播的時候……滿屏幕的彈幕都在刷!都在刷‘換人頂罪’!簽協約的不是吳老杵!根本不是他!是三個替身!三個自願的替身!”
換人頂罪……代簽者生……
電光石火間,林閻腦中所有線索豁然貫通。
他終於明白了,幽薪協約最陰毒的地方,從來不是強製“本人”簽署,而是它隻需要一個“自願者”的魂魄作為契約承載體,去承受那份滔天災禍。
吳老杵當年所求的,根本不是自己苟活,而是在為別人尋找替死鬼!
林閻猛然轉身,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了吳老杵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你找的那三個替身……是不是都姓閻?”
吳老杵緊閉的雙眼,終於滲出兩行渾濁的老淚。
他沒有回答,隻是將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了那根拐杖上,重重地朝地麵一頓!
“咚!”
一聲悶響,仿佛敲在了所有人的心髒上。
不可思議的景象發生了。
那三座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土丘,竟在同一時間,從墳頂的封土中滲出絲絲縷縷的黑血。
那血粘稠如墨,帶著刺鼻的腥氣,並未四散流淌,而是像受到某種指引,蜿蜒著匯聚向同一個地方——那株“信”字新芽的根部。
黑血滲入,泥土翻湧。
那株原本青翠欲滴的芽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變化。
綠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璀璨而奪目的金色。
葉片不再脆弱,反而變得如同金箔般堅韌,葉脈上那個“信”字,也從血紅轉為純金,金光流轉,聖潔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妖異。
秦九棺默默地走上前,從腰間取下那枚刻著“三不認”的黑檀釘,對準第三口棺材的棺蓋中心,一掌拍下,將那口所謂的“活人棺”徹底釘死。
他低聲念叨著祖上傳下的規矩:“棺不過三更,魂不過三問。了結了。”
墨三姑也收起了屍油燈,青綠色的光焰倏然熄滅,她看著吳老杵,聲音冰冷地說道:“你護著他,從來不是為了贖罪。你隻是在遵守你們的約定。”
林閻怔怔地望著那片徹底蛻變的金色葉片,心中五味雜陳。
替他活。
替他死。
替他忘。
原來,這不是詛咒,而是承諾。
不是吳老杵的承諾,而是另外三個姓閻的人,對他林閻許下的承諾。
所以……他們是用自己的命,替我活到了今天。
他伸出手,這一次,指尖終於輕輕落在了那片金葉之上。
觸感溫潤,仿佛還帶著三個靈魂最後的餘溫。
遠處,早已殘破不堪的荒廟屋脊之上,一道模糊的黑影在見證了金葉成形之後,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手中提著一盞古舊的燈籠,隨著他的退去,燈籠中那點豆大的燈芯,也隨之熄滅。
黑暗中,隻留下一聲幾不可聞的低語。
“第三枚棋子,已動。”
荒原上,風似乎停了。
林閻靜靜地凝視著那片金葉,感受著那份用三條性命澆灌出的沉重“信任”。
在這一刻,所有的謎團似乎都有了答案,所有的危機都暫時塵埃落定。
這片金葉,仿佛是一個句號,為過去的恩怨畫上了終點。
然而,他心中卻無端升起一絲不安。
這份“信”,究竟是承諾的終結,還是另一個更深詛咒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