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墳頭不長草,長的是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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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根信芽的葉尖,一滴血珠殷紅欲滴,懸而不落。
    那血珠並非林閻身上流出,而是自那抹詭異的綠意中憑空沁出,仿佛這株紮根於虛無的信芽,本身就流淌著血脈。
    血珠在風中微微顫動,最終沿著葉尖的弧度緩緩滑下,滴落在一片凝固的沙粒上。
    沒有濺開,而是如同滾燙的烙鐵,嗤的一聲,在沙地上燙出一個焦黑的印記——一個古樸扭曲的“閻”字初篆。
    林閻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地盯著那個字。
    這字,他認得,不是從任何書卷典籍上,而是源於血脈深處的悸動。
    就在他凝神之際,心口猛地一燙,一股灼熱感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他下意識地捂住胸口,那本貼身收藏的生死簿殘頁竟無風自動,隔著衣物散發出滾燙的溫度。
    他急忙掏出殘頁,隻見那張泛黃的紙頁上,原本空白的地方,竟緩緩浮現出三行黯淡褪色的小字,字跡像是用早已幹涸的血寫成,帶著一股陳腐的絕望。
    “代閻一,生於甲子,焚於祠。”
    “代閻二,生於甲子,溺於井。”
    “代閻三,生於甲子,葬無名。”
    三行字,三條命,都指向同一個生辰——甲子年。
    那正是他林閻的生辰。
    焚燒,溺斃,無名而葬。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鋼針,紮進他的神魂深處。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閻”這個姓氏的繼承者,是背負著家族宿命前行的人。
    直到此刻,他才悚然驚覺,自己或許連這個名字都不配擁有。
    他不是繼承者,他隻是一個竊取了他人陽壽、頂替了他人名字的鬼。
    那三個“代閻”,才是真正應該活下來的人。
    林閻緩緩抬頭,望向荒原深處那片被風沙模糊了輪廓的孤寂之地,喉結滾動,聲音幹澀沙啞,仿佛是從墳墓裏擠出來的低語“原來……我不是繼承名字的人,是頂替名字的鬼。”
    一直沉默不語的吳老杵,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側,滿是褶皺的臉在風沙中如同龜裂的土地。
    他沒有回答林閻的自語,那雙渾濁的老眼看透了太多生死,早已波瀾不驚。
    他隻是默默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塞進林閻冰冷的手中。
    紙包沉甸甸的,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桐油和生漆混合的氣味。
    “棺材漆。”吳老杵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去吧,把該還的,還幹淨。”
    林閻捏緊了手中的油紙包,那冰涼滑膩的觸感,像是在觸摸一口為自己準備的棺材。
    他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一句。
    有些債,不必問緣由,隻需去償還。
    四人再次踏上沙路,向著荒原深處行去。
    陳瘸子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前頭,他的鼻子比獵犬還靈,不僅能嗅到活人的氣息,更能聞出死地的味道。
    忽然,他停下腳步,抬手攔住眾人,鼻翼劇烈地翕動著,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停下!”他低喝道,“前麵不是路,是‘名葬溝’。”
    柳三更皺眉“什麽名葬溝?”
    “百年前,這地方鬧過一場大疫,死了不少外鄉人。官府怕屍體傳瘟,就地挖了個大坑,把三十六個無名屍扔了進去。巧的是,後來查驗戶籍,發現這三十六個人,全都姓‘閻’。”陳瘸子指向前方一片看似平坦的沙地,“從那以後,這裏就叫名葬溝。埋的都是沒名字的閻家鬼。”
    話音未落,一陣陰冷的風憑空卷起。
    眾人眼前的沙地之上,那些細小的沙粒竟開始自行聚攏、流動,仿佛有一雙無形的腳正在上麵行走。
    沙地之上,緩緩陷下一個又一個歪斜的腳印,一路向著前方延伸。
    那腳印清晰無比,唯獨右腳的印記,總是少了一根小腳趾。
    林閻的目光瞬間凝固。
    代閻三,葬無名……那殘頁上的字跡再次浮現於腦海。
    他曾聽吳老杵提過,當年為他替死的那個人,生來便右腳缺一趾。
    “這不是引路……”柳三更握緊了腰間的引魂鈴,鈴鐺無風自動,發出一陣陣細碎而急促的聲響,像是在示警,“這是在拖人入列。”
    夜色漸深,月光慘白如磷火。
    當他們走到名葬溝的中心時,風聲陡然淒厲起來。
    沙丘之間,一道道黑影緩緩浮現,影影綽綽,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道。
    那些黑影身形扭曲,沒有五官,隻有一張模糊的臉部輪廓,唯獨在額心正中,都烙印著一個與信芽上一般無二的“閻”字。
    它們口中噴吐著肉眼可見的陰風,匯聚成一聲聲嘶啞而充滿怨毒的咆哮。
    “還我名來——!”
    三十六道聲音重疊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神魂欲裂。
    麵對這等陣仗,林閻卻異常平靜。
    他沒有拔刀,也沒有念咒,反而從背包裏取出了那個看似與此地格格不入的符籙打印機。
    然而,他並未開機,隻是將其放在腳邊。
    接著,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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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小心翼翼地撕下生死簿殘頁的一角,那塊承載著三代言罪者命運的紙片。
    他打開吳老杵給的那包棺材漆,將殘頁碎屑混入漆黑粘稠的液體中,又逼出指尖一滴殷紅中帶著淡淡金絲的巫血,滴入其中。
    三者混合,那棺材漆竟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散發出一種非生非死的詭異氣息。
    他將這混合物抹在打印機的墨盒位置,隨後,竟打印出了一張……無麵符。
    符紙之上,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神佛法相,也沒有任何鎮壓符文,隻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
    林閻將這張無麵符穩穩地貼在自己的胸口,符紙一接觸皮膚,便傳來一股刺骨的冰寒。
    他閉上眼,迎著那三十六道鬼影的怨氣,低聲誦念,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道黑影的耳中“我不是你們的名字,但你們的痛,我背過。”
    話音剛落,他猛地抽出隨身攜帶的山根釘,毫不猶豫地劃破自己的左臂!
    鮮血噴湧而出,盡數灑在那張無麵的符紙之上。
    “轟!”
    符紙瞬間燃起,卻不是陽火的赤紅,而是幽幽的青色火焰。
    火光中,三道更加虛幻的影子從林閻身後浮現出來——一道身上帶著焦痕,一道渾身濕漉,一道身形殘缺。
    正是那三位代他而死的“代閻”殘魂!
    三道殘魂對著那三十六道黑影,齊齊跪拜,發出了穿越陰陽的悲鳴“此身承災,非奪名者。”
    三十六道黑影的攻勢驟然一緩,它們身上的怨氣明顯滯澀了。
    顯然,三位代死者的證言,動搖了它們複仇的根基。
    但怨念積壓百年,豈會輕易消散。
    最前方那道最為凝實的黑影,怨氣不減反增,發出了更為尖銳的嘶吼“那你為何活著?!”
    是啊,既然有人替死,有人承災,那你這個真正的“閻”,憑什麽還能站在這裏,呼吸著陽間的空氣?!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
    林閻睜開眼,目光穿透青色火焰,直視那道領頭的黑影。
    他沒有回答,而是緩緩從懷中,取出了吳老杵的那本陳舊賬本。
    他用沾著血的手指,迅速翻到其中一頁,上麵用朱砂筆記載著一筆筆埋屍記錄。
    他找到了那一行——“代閻三,甲子年,臘月初八,葬於亂葬崗西三裏,缺右趾。”
    他沒有絲毫猶豫,咬破舌尖,一口精血猛地噴在那“代閻三”三個字上。
    鮮血迅速滲入紙頁,那陳舊的朱砂字跡仿佛活了過來。
    緊接著,一陣微弱的、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從賬本中傳出——那不是鬼哭,也不是風聲,而是一陣陣嬰兒的啼哭聲。
    那哭聲,正是他自己出生那天的第一聲啼哭。
    而與這啼哭聲交織在一起的,還有另一個微弱的、即將消散的最後呼吸聲。
    那是代閻三替他擋下命中死劫時,咽下的最後一口氣。
    生與死,在這一刻通過這本舊賬本,重疊在了一起。
    林閻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發自肺腑的悲憫,他看著那道嘶吼的黑影,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我活成了你們被抹去的一生。”
    這句話,仿佛一道驚雷,劈中了所有黑影的核心。
    領頭的那道黑影劇烈地顫抖起來,額心的“閻”字忽明忽暗。
    它不再嘶吼,也不再憤怒,隻是靜靜地“看”著林焉,仿佛在看一個失落百年的夢。
    最終,它緩緩地、僵硬地跪倒在地,龐大的身軀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化為一縷純淨的青煙,沒有消散,而是飄向林閻,鑽入了他腳邊那株信芽的根部。
    信芽的綠意,似乎又深邃了一分。
    隨著領頭者的消散,其餘三十五道黑影也相繼停止了躁動,它們默默地注視著林閻,然後一道接一道地化為青煙,投入信芽的根係。
    風停了,怨氣散盡。
    沙地上空空如也,隻留下三十六枚泛黃的指骨,整齊地排成一個半圓,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告別。
    陳瘸子走上前,蹲下身,撿起其中一枚指骨,放在鼻尖嗅了嗅,那股腐朽的屍臭已經消失,隻剩下一絲泥土的芬芳。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語道“他們終於……不用再等名字了。”
    林閻的目光越過那些指骨,望向前方更深處。
    在那片荒原的盡頭,隱約能看到一座孤墳的輪廓。
    那是這片“名葬溝”裏,唯一有墳頭的所在。
    他的債,看似還清了。
    但一個新的問題,卻更加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
    “可我還得去問——”他對著那座孤墳,輕聲說道,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那墳中的未知,“那個真正該死的人,到底是誰。”
    話音落下,遠處的孤墳墳頭,一縷極淡的黑煙悄然升騰,在慘白的月光下扭曲、盤旋,久久不散,仿佛一個沉默而又充滿惡意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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