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門後沒有神,隻有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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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壇中央,水盤碎屑靜靜躺著,像一麵支離破碎的鏡子。
    林閻俯身,凝視著其中最大的一塊殘片,就在那倒影裏,他額心正中,一道從未見過的暗色紋路緩緩浮現,幽深如墨。
    那紋路詭異至極,形如一條條鎖鏈,死死纏繞著一個古老的巫族圖騰,像是囚禁,又像是共生。
    一陣微風拂過,秦九棺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側,目光同樣落在那片倒影上,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什麽:“這道紋路……和那三具守門骨骸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他的話音未落,另一側的石碑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顫抖的手指撫上那扇緊閉的石門門縫。
    指尖的皮膚早已磨破,殷紅的血珠順著冰冷的石紋滲入其中,詭異的一幕發生了——石門之內,竟隱約傳來一陣陣細微卻又密集的回響,如同無數冤魂隔著萬丈深淵在低泣。
    “三百七十二個名字……”石碑匠的嘴唇哆嗦著,麵如死灰,“我能感覺到,他們的名字全被刻在了門背後……每一個名字都刻得那麽用力,卻……卻一個都沒有寫完!”
    “噗通”一聲,老癲道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他神情癲狂,雙目赤紅,不顧一切地抓起一把祭壇上的碎石,猛地塞進自己嘴裏。
    石子與牙齒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他含糊不清地嘶吼著,淚水混著血沫從嘴角淌下:“我見過!我用‘天眼’直播過他們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些被稱作‘命胚’的孩子,眼睛都還沒來得及睜開,就被活生生抽走了命格!他們的魂魄,全被困在這扇該死的門裏,困了上千年!”
    吳老杵一直沉默著,此刻卻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手中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林閻的背影,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你娘當年拚了命也要逃出林家,根本不是為了自己活下去……她是為了你,為了讓你永遠別踏進這個鬼地方!”
    每一句話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林閻的心上。
    他緩緩直起身,從懷中取出了那個巴掌大的符籙打印機,冰冷的金屬外殼在他掌心毫無溫度。
    但他並未啟動它,反而反手抽出了一支更重要的東西——他母親留下的那支玉簪。
    沒有絲毫猶豫,林閻將那支承載著母親最後念想的玉簪,猛地插入祭壇中央最深的一道裂縫。
    “哢嚓!”
    玉簪應聲而碎。
    刹那間,仿佛觸動了某個禁忌的開關,那三具原本靜立的守門骨骸齊齊劇烈地顫動起來,它們空洞的眼窩裏,竟滲出了一縷縷濃稠如墨的黑血。
    林閻看也不看它們,左手並指如刀,在自己右掌心狠狠一劃,鮮血立時湧出。
    他將流淌著巫族血脈的血液,混入玉簪的碎屑之中,以指為筆,在掌心飛快地畫下了一個繁複而逆亂的印記——“逆契印”。
    “秦九棺,”他頭也不回,聲音冷靜得可怕,“用你的黑檀釘,釘住它們的手足關節,記住,隻是釘住,別毀了骨頭——我要聽聽,它們到底想說什麽。”
    秦九棺沒有問為什麽,眼中精光一閃,手腕微動,三枚烏黑發亮的黑檀釘已化作三道殘影,破空而去。
    釘子精準無誤,一枚釘入左側骨骸的肩胛,一枚貫穿中間骨骸的膝蓋,最後一枚則死死鎖住了右側骨骸的頸骨。
    骨骸的顫動戛然而止,被強行定在原地。
    一陣死寂過後,從它們洞開的口中,竟傳出了一陣陣斷斷續續、稚嫩又充滿恐懼的童聲,那聲音重疊在一起,像是無數孩子在同時哭泣:“……不想當鑰匙……我不想當鑰匙……我想當人……”
    鑰匙……當人……
    林閻身體猛地一震,腦海中所有混亂的線索在這一刻豁然貫通!
    所謂的“命鑰”,根本不是用來開啟天命之門的工具!
    它從一開始就是一道活生生的封印!
    是用來鎮壓這扇門後無盡怨念的最後一道防線!
    林家曆代所謂的“命胚”,都被當成了祭品,在降生之初就被抽離了完整的命格,煉化成這道封印的一部分。
    隻有他,因為吳老杵當年的暗中調換,逃過了那場“提純”,成了一個不該存在的異類。
    也正因為如此,他反而成了唯一一個命格“殘缺”,卻又能與這三百七十二個怨魂產生共鳴的活人!
    他猛地撕下貼身收藏的那一頁生死簿殘頁,毫不猶豫地按在自己心口。
    緊接著,他抄起地上的一枚山根釘,鋒利的釘尖劃過手臂,鮮血如箭般噴湧而出,盡數灑向麵前的祭壇。
    “我不是來開門的!”林閻迎著那撲麵而來的陰冷氣息,厲聲喝道,聲音響徹整個空間,“我是來退票的!”
    血霧彌漫中,祭壇發出一陣劇烈的轟鳴。
    那水盤的殘影在空中扭曲、重組,最終浮現出最後一幕驚心動魄的景象:林家的初代大祭司,正虔誠地跪在石門之後,而在他身後,三百多個模糊的魂影伸出虛幻的手指,齊齊指向他的脊梁,發出無聲的控訴:“你許我們來世重生,卻拿我們去喂這扇門!”
    真相,赤裸裸地展現在眼前。
    林閻眼中最後一絲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冰冷與決絕。
    他伸手從裂縫中拔出半截斷裂的玉簪,反手將其更深地插入祭壇核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卻又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角落:“你們的命,沒被用完——這筆爛賬,我替你們賴了!”
    話音落下,整個地麵開始劇烈震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一道新的裂縫從祭壇核心蔓延開來,第九根信芽,就在這震動中悍然破土而出!
    它的葉脈舒展開來,上麵不再是任何神秘的符號或圖騰,而是一行歪歪斜斜、卻又力透紙背的小字:“不認命。”
    遠處的吳老杵,望著林閻那算不上魁梧、卻在此刻顯得無比堅實的背影,布滿皺紋的臉上忽然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那笑容裏有欣慰,有瘋狂,更有無盡的快意。
    他從懷裏掏出那包一直視若珍寶的棺材漆,想也不想就甩手扔進了腳下深不見底的裂縫之中。
    “好小子!”他放聲大笑,聲音蓋過了地麵的轟鳴,“老子當年給你起名林閻,不是他娘的讓你來認命的,是讓你——閻了這天!”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一直隱匿在遠方黑暗中的模糊黑影,手中提著的一盞古燈,燈芯驟然熄滅。
    黑暗中傳來一聲壓抑的驚呼,那道身影沒有任何猶豫,猛地轉身,向著地窟更深處的未知黑暗中暴退而去。
    沙化的地麵上,隻留下一行延伸至遠方的、無比急促的腳印。
    震動緩緩平息,童稚的哭號聲也漸漸消散,周圍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塵土和一股淡淡的玉石碎裂後的清香。
    林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頁生死簿殘頁緊貼著他的心口,似乎正在與他胸腔裏那顆“殘缺”的心髒產生某種奇異的共鳴。
    三百七十二條命的重量,此刻仿佛不是壓在他的肩上,而是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沉澱在他的骨血深處。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