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漆不是黑的,是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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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倒映著第九根信芽葉脈上那三個筆畫崢嶸、仿佛用血刻出來的字——不認命。
一股無聲的力量順著這三個字撞入林閻的心底,讓他胸口一陣沉悶。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懷中那口小小的漆木棺材,竟毫無征兆地滲出一絲溫熱,仿佛有什麽活物在裏麵蘇醒。
這溫度隔著衣料,烙鐵般燙在他的心口。
他迅速將棺材取出,置於地上。
昏黃的燈光下,原本光滑如鏡的棺材漆麵,此刻竟浮現出蛛網般細密的裂紋。
這些裂紋並非隨意蔓延,它們的走向、轉折,竟與不久前在祭壇門背後看到的那些殘缺名姓刻痕,分毫不差,宛如拓印。
“這……這是怎麽回事?”吳老杵的聲音都在發顫。
墨三姑一言不發,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瓷瓶,用細長的銀鑷子夾出一小塊凝固的屍油,小心翼翼地塗抹在自己的雙眼眼瞼上。
一層油潤的光澤覆蓋了她的瞳孔,當她再次看向那口小棺材時,臉色瞬間煞白,驚聲道:“這不是漆……這是凝固的魂灰!燒的是那些在祭壇上沒來得及寫完名字的骨頭!”
魂灰!
這兩個字像兩根冰錐,刺入在場每個人的耳朵。
吳老杵沉默了良久,渾濁的眼睛裏翻湧著無人能懂的悲慟。
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我這鋪子裏的每一口棺材,出貨前都要刷足七層漆。第一層是隔絕陰氣的鬆脂,而最後一層……”他顫抖的手伸向懷中,摸出一本泛黃的舊冊子,“……是燒剩下的骨粉。”
“那些孩子,都是從各處送來的‘命胚’,連個完整的屍首都找不到。我能做的,就是把他們的骨灰混進大漆裏,一層層地刷上去。想著……至少,有人能送他們最後一程。”
他話音未落,一直縮在角落裏的老癲頭突然發出一陣癲狂的笑聲,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想起來了……直播那天晚上,我看見巡夜司的人用車往城外運‘廢料’!那麻袋上貼著標簽,寫的是‘工業漆’!可我聞到了……我聞到了!那不是漆味,是人肉燒焦的味道!”
真相的拚圖一塊塊湊齊,拚湊出的卻是一個血淋淋的地獄。
巡夜司,這個本該守護黑夜秩序的機構,竟然是屠戮生命的劊子手。
林閻的眼神冷得像冰。
他不再猶豫,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僅有巴掌大小的紙頁,正是生死簿的殘頁。
他將殘頁平整地貼在棺材的漆麵上,隨後並指如刀,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一劃!
鮮血湧出,不是紅色,而是一種帶著淡淡金芒的巫血。
他引著血珠,以指為筆,迅速在殘頁上打印下一道繁複的“顯痕符”。
“三姑,焚三滴屍油,灑在符上。”林閻低聲命令道。
墨三姑不敢怠慢,立刻取了三滴至陰的屍油,精準地滴落在符紙中央。
屍油遇上巫血,嗤的一聲,符紙竟無火自燃,升騰起一團幽綠色的火焰。
火焰舔舐著漆麵,奇跡發生了。
那些裂紋之中,竟緩緩浮現出數百個半透明的名字,密密麻麻,層層疊疊。
這些名字無一例外,都以“代閻”二字開頭,而在名字的末尾,則用更小的字跡標注著它們的結局——“焚”、“溺”、“埋”。
代閻·焚七。代閻·溺三。代閻·埋十九……
每一個名字,都代表一個被獻祭的生命。
秦九棺瞳孔驟然一縮,他指著其中幾個名字,失聲道:“這些名字的筆跡……和我們在守門人骨骸上看到的刻痕,是同一批人!”
話音剛落,棺材鋪外猛然火光衝天!
“轟——!”
刺耳的引擎咆哮聲由遠及近,數輛改裝過的黑色陰車粗暴地撞開街邊的障礙物,呈扇形將吳老杵的棺材鋪死死圍住。
車上跳下十幾個身穿巡夜司製服的殘黨,他們人手一盞造型詭異的青銅燈,燈芯裏燃燒的不是尋常火焰,而是一種能直接灼燒魂魄的“焚名燈”。
“動手!把這條街所有的棺材鋪,一口棺材都不留,全部燒幹淨!”為首那人厲聲下令,顯然是要將所有線索徹底銷毀。
見此情景,林閻嘴角卻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猛地掀開鋪內七口早已備好的空棺棺蓋,將貨架上所有剩餘的棺材漆,不論是混了骨灰的還是沒混的,盡數倒入其中。
隨即,他從腰後拔出一根三寸長的山根釘,毫不猶豫地刺穿自己的右掌!
巫血再次噴湧而出,順著他的手臂,精準地混入七口棺材底部早已刻好的暗槽之中。
“你們燒名字,”林閻抬起頭,眼中殺意沸騰,聲音如寒冬裏的驚雷,響徹整條長街,“我就燒你們的賬本!”
他低喝一聲,雙手猛地拍在地上!
“嗡——!”
七口空棺同時劇烈震動起來,棺內混合了巫血的棺材漆仿佛活了過來,沸騰翻滾。
漆麵上,那數百個“代閻”的名字瞬間亮起,化作七道粗壯的血色光柱,衝破屋頂,直入雲霄!
血光在夜空中交織、展開,如同一麵麵巨大的招魂幡,將那些沉冤已久的名字,一筆一劃,清晰無比地投映在所有人的頭頂。
那些氣勢洶洶的巡夜司殘黨下意識地抬頭望去,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
因為他們驚恐地發現,在那片由“代閻”組成的名字長河中,赫然夾雜著一些他們無比熟悉的名字——那是他們各自家族的祖輩!
原來,他們的先祖,也曾是這血腥獻祭中的一環,也曾是“命胚”的供體!
他們引以為傲的家族,竟是靠著出賣同族甚至親人的性命,才換來了如今的地位。
“燒啊!!”吳老杵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到鋪子門口,將最後一桶漆猛地潑向門外的火堆,火苗竄起三丈高。
他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夜空嘶吼:“都給我燒幹淨!讓那些躲在暗處的老東西們,也好好看看!看看他們自己的祖宗是怎麽死的!”
火光映紅了他的老臉,那上麵滿是淚水與決絕。
墨三姑默默收起了銀鑷,望著那七道貫穿天地的血光,輕聲呢喃:“原來,這世上最烈的封印,不是符咒,也不是法陣,是記住。”
是讓所有人都記住。
林閻仰望著那片由無數冤魂名字組成的血色星河,低聲說道:“你們不是冰冷的數據,不是無名的祭品……你們是,被賴賬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腳下的土地微微一震。
第十根信芽,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悄然破土而出。
它的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開來,細密的葉脈迅速勾勒出一幅全新的圖景。
那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燒的祠堂,衝天的火焰幾乎要將夜空燒穿。
而在那猙獰的火光與斷裂的梁木之間,隱約能看到幾個瘦小的孩童身影,正踉蹌著從火海中奔逃而出。
看到那座祠堂的輪廓,林閻的瞳孔猛地收縮,呼吸為之一滯。
那個地方,他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