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火不燒完,賬就不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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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漫天光雨,每一粒都曾是一個鮮活的魂,如今卻成了懸於天際的魚餌。
    林閻的目光鎖定在那一粒悄然墜入荒廟殘垣的光點上,它落地無聲,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又像是被黑暗張開的巨口一口吞沒。
    秦九棺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了空中那些看不見的垂釣者:“那不是魂歸,是鉤沉。有人在用活人的命格當魚餌,釣取地底下的東西。”
    旁邊的墨三姑早已用一抹溫熱的屍油塗抹在雙眼上,在她那異於常人的視野裏,空中絢麗的光雨並非美景,而是一場無聲的屠戮。
    每一粒光點都被一根細若發絲的陰線牽引著,線的另一端,密密麻麻,盡數沒入腳下這片焦黑的大地深處。
    “線頭在動,”她聲音幹澀,“像有人在收網,地下的東西……上鉤了。”
    話音未落,一直瘋瘋癲癲的老癲道突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猛地撲倒在地,雙手刨開滾燙的焦土,抓起一把就往嘴裏塞。
    泥土混著他含糊不清的唾沫,從嘴角溢出:“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有個亮晃晃的板子在天上飄,好多影子在上麵刷字……‘回歸天命’!‘天命所歸’!可那些被光點拉進去的人,一個都沒能出來!他們不是轉世重生,他們是被……被重新編進了命譜裏,成了別人的墊腳石!”
    吳老杵拄著拐杖,渾濁的眼睛裏滿是驚悸,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死死盯著自己掌心那層疊交錯的老繭,那裏似乎還殘留著一道久遠的灼痛感。
    “很多年前,我也接過一道光……就是這種光。”他喃喃自語,聲音裏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栗,“燙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直接烙在我的命紋上。但我躲了……我拚了命地躲開了。因為它要找的不是我,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棺材鋪老板,它要找的是‘林閻’這個名字。我……我隻是個賣棺材的。”
    吳老杵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解開了林閻心中某個塵封的枷鎖。
    原來如此,這所謂的“天命”,竟是一場橫跨數代、針對“林閻”這個名號的精準圍獵。
    而那些無辜的靈魂,不過是這場狩獵中被隨意消耗的誘餌。
    林閻眼中最後一絲溫情徹底冰封。
    他沒有言語,隻是沉默地從行囊中取出一台巴掌大小、外殼斑駁的機器。
    那是一台符籙打印機,科技與玄學的怪異結合體。
    他動作利落地打開墨盒,將那張從不離身的生死簿殘頁,以及一片碎裂的、屬於母親的白玉發簪,一同塞了進去。
    但他並未打印任何符籙。
    他撕下生死簿殘頁的一角,那薄如蟬翼的紙片上,隱約可見一個古老的“罪”字。
    隨後,他轉向吳老杵,沉聲道:“棺材漆。”又望向秦九棺:“黑檀釘。”
    吳老杵和秦九棺沒有絲毫猶豫。
    一罐粘稠如血的陳年棺材漆,幾枚從秦九棺隨身匣子裏取出的黑檀釘碎屑,很快便放在了林閻麵前。
    林閻將殘頁一角、黑檀釘碎屑一同投入一個小小的石臼,用那片玉簪碎片仔細研磨成粉,再將棺材漆倒入其中,最後,他並指如刀,在自己眉心輕輕一劃,一滴巫血滴落,將所有材料調和成一種深不見底的墨色。
    做完這一切,他蹲下身,就在祠堂那依然散發著餘溫的地火口邊緣,以一枚從袖中滑出的、形製古樸的“山根釘”為筆,蘸著那詭異的墨汁,在焦黑的土地上迅速畫出一道道繁複而扭曲的紋路。
    那紋路首尾相連,循環往複,卻又處處透著斷裂與逆反的意味,仿佛一條試圖掙脫宿命枷鎖的怒龍。
    “斷命回路。”林閻低聲自語,聲音冰冷,“不歸天,不落地,我送你們去‘無主之域’。”
    就在這時,天空中又一粒命格光雨加速墜落,帶著淒厲的呼嘯,直奔荒廟而來。
    當它即將觸及地麵的瞬間,林閻猛然抬頭,張口咬向自己的舌尖!
    一蓬血霧混合著他最精純的本命陽氣,驟然噴灑在剛剛畫成的“斷命回路”之上。
    整條紋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驟然亮起刺目的紅光,像一條活生生的大地脈搏,劇烈地搏動起來。
    那即將落地的光點仿佛撞上了一麵無形的牆壁,在空中猛地一滯,隨即像是受驚的鳥群般,發出一聲尖銳的哀鳴,竟偏離了原有的軌跡,朝著回路的引導方向,斜斜地射向遠方的虛空。
    與此同時,空中那些看不見的陰線,有數根應聲崩斷!
    地底深處,傳來一聲沉悶如雷的巨響,緊接著是某種龐然大物因劇痛而掙紮、翻滾的恐怖回音,整個荒廟都隨之震顫不休。
    秦九棺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他死死盯著地麵,駭然道:“是守門骨骸……它們的魂火在抽搐!”
    墨三姑雙手十指飛快掐算,指節間迸發出劈啪的脆響,片刻後,她臉色煞白地抬起頭:“天命的網被撕開了一個小角……但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死餌失效,他們馬上就會換上‘活餌’——下一個被鉤沉的,會是那些剛剛覺醒血脈,還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代罪者後裔!”
    林閻緩緩站起身,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痕,將一枚細小的、剛剛從舌尖上取下的“斷舌釘”重新插回衣袖的暗袋中。
    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擊,不過是隨手為之。
    “你們想讓那些迷途的羔羊乖乖回到屠宰場,成為你們延續天命的柴薪?”他低聲說著,像是在對那無形的天命之網宣戰,又像是在對所有和他一樣背負著詛咒的後裔低語,“可我偏要逆天而行,教他們——怎麽逃命。”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吳老杵身上。
    “吳叔,把你鋪子裏剩下的棺材漆,全拿來。”
    吳老杵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麽,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咧開一個堪稱猙獰的笑容。
    他手中的拐杖重重地頓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震起一片塵埃。
    “好!老子這輩子,頭一回覺得……這糊弄死人的漆,原來是能救活人的武器!”
    就在他們對話之時,無人注意的遠方沙丘之上,那個之前點燃燈芯的黑影,緩緩抬起了手。
    他將那枚燃燒著幽綠色火焰的燈芯,從燈盞中拔出,然後,麵無表情地,將它輕輕插入了腳下的沙地之中。
    嗤——
    地麵仿佛被烙鐵燙穿,裂開一道極細的縫隙。
    一縷漆黑如墨的油光,帶著一股無法形容的腥臭與粘稠,從裂縫中緩緩滲出,像大地流出的黑血。
    那油光在月色下不起絲毫反光,隻是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光亮,安靜地在沙地上蔓延開來,所過之處,沙粒盡皆化為死寂的焦黑。
    油麵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凝聚成形,攪動著這片不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