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斷的不是線,是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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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無形的視線如芒在背,陰冷而粘稠,仿佛一隻蟄伏在時空深淵裏的巨獸,正緩緩睜開眼睛。
    林閻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沒有抬頭望向虛空,而是猛地伸手,抓向了那第十二根剛剛破土的信芽。
    指尖觸及葉片的瞬間,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皮膚直刺骨髓。
    那葉脈組成的斷裂指環圖案,仿佛一個活物,在他觸碰的刹那蠕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滴漆黑如墨的血液從葉麵滲出,順著他的指縫蜿蜒流下,不偏不倚,正在掌心匯聚成一行扭曲的小字:“火種未滅,輪回將續。”
    字跡如同烙鐵,燙得他掌心一陣刺痛。
    “不好!”秦九棺低吼一聲,他單膝跪地,五指死死按住身旁一根露出地表的黑檀釘,“地火口的回路……在退縮!它們想封閉這裏!”
    話音未落,眾人腳下的焦土開始輕微震顫,那原本被炸開的巨大坑洞邊緣,焦黑的泥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內愈合。
    墨三姑麵色凝重,她舉起手中的屍油燈,快步走到坑洞邊緣。
    昏黃的燈焰被一股無形的地風壓得向下一沉,光芒穿透了彌漫的煙塵,竟直直映照出地脈深處的景象。
    在那裏,一團嬰兒拳頭大小的幽藍火焰,正有規律地跳動著,每一次搏動,都讓周圍的空間泛起漣漪,仿佛一顆活生生的心髒。
    “那是‘初命火’。”墨三姑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栗,“百年前,第一代命胚被煉化時,凝結出的魂核。”
    就在此時,一直呆滯的老癲道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
    他猛地雙膝跪地,雙手瘋狂地插入滾燙的焦土之中,指甲翻卷,鮮血淋漓,卻渾然不覺。
    他瞪著那團幽藍的火焰,瞳孔縮成了兩個針尖:“我看見了!我看見了!他們要把火種從這片廢土裏抽走,塞進一個新的胎裏!又要從頭開始!一代代地燒,一代代地換!”
    他的嘶吼聲裏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恐懼,仿佛親眼見證了那恐怖輪回的重演。
    吳老杵拄著拐杖,一步步走到坑洞邊,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團幽藍的火光,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當年……當年我若是不從那個鬼地方逃出來,你娘肚子裏懷著的那個孩子……也會被煉成這樣一團火。”
    他猛然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林閻,那眼神中既有痛苦,又有某種奇異的慶幸:“可你不一樣,林閻!你不是純種的命胚,你是殘的!他們動手的時候,你娘拚死護住了你一絲命數,讓你成了殘次品。也正因為你是殘的,才不會被他們完整地編進那個輪回的譜係裏!”
    殘的,才有了一線生機。
    林閻胸口劇烈起伏,他看著那行血字,又看向那團搏動的初命火,一切都在瞬間串聯了起來。
    他沒有時間憤怒,也沒有時間悲傷。
    他猛地從懷中掏出那個巴掌大的符籙打印機,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
    他將那張從生死簿上撕下的殘頁、吳老杵給他的玉簪碎屑,以及那三張燒給假身份的紙錢灰燼,一股腦地塞進了打印機的墨盒之中。
    機器發出一陣輕微的嗡鳴,一張空白的符紙被吐了出來。
    符紙上沒有任何圖案,沒有任何字跡,隻有一片混沌的虛無。
    一張無麵之符。
    “秦九棺!”林閻爆喝一聲。
    秦九棺毫不猶豫,從腰間抽出另外三根黑檀釘,身形如電,分別釘向地火口周圍的“乾、坤、震、巽”四個方位,死死鎖住了正在退縮的地脈。
    “墨三姑!”
    墨三姑心領神會,她從一個布袋裏抓出三撮纏繞在一起的枯黃頭發,那是三具無名屍的頂發。
    她屈指一彈,屍油燈的燈焰分出三縷火苗,將那三撮頭發點燃。
    青煙嫋嫋,不散不升,反而貼著地麵,圍繞著地火口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圓環。
    斷魂陣,已成。
    做完這一切,林閻深吸一口氣。
    他扯開自己的上衣,露出精壯的胸膛,然後毫不猶豫地將那張無麵符貼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符紙觸及皮膚的刹那,仿佛冰塊烙上滾油,發出一陣“滋啦”的輕響,瞬間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
    他低頭看著腳下那團幽藍的火焰,眼神中再無迷茫,隻有一種決絕的冰冷。
    他低聲呢喃,像是在對那道窺探的視線宣告,也像是在對自己宣告:“我不是命胚,也不是開啟輪回的命鑰……我是命外之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縱身一躍,如同一顆隕石,直直墜向地火口的中心。
    半空中,他胸口與符紙融合之處的傷口迸裂開來,鮮血如雨,精準地灑向那團幽藍的初命火。
    火種觸及林閻鮮血的刹那,仿佛被澆上了滾油,驟然膨脹,幽藍的光焰衝天而起,化作一張貪婪的巨口,欲將林閻徹底吞噬。
    然而,身處火焰中心的林閻卻發出了一聲冷笑。
    他任由那灼魂的火焰舔舐著自己的身體,猛地從腰後抽出一根短小精悍、通體漆黑的釘子——山根釘。
    他毫不遲疑,用盡全身力氣,將山根釘狠狠刺穿了自己的左手手掌,然後帶著淋漓的巫血,將釘子死死釘入了那團火焰跳動最劇烈的心髒位置!
    “噗嗤!”
    巫血如注,瘋狂湧入初命火的魂核。
    火焰的顏色瞬間發生了劇變,由幽藍轉為深邃的墨黑,又由墨黑轉為一片慘白。
    最終,在慘白的火光中,浮現出萬千扭曲、掙紮的殘影。
    那是曆代命胚在被煉化前,臨死一刻的呐喊、不甘與最深沉的怨念。
    “你們的命,沒被用完!”林閻在烈焰中嘶吼,聲音已經不似人聲,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我替你們——賴到最後一刻!”
    那個“賴”字,充滿了無邊的痞氣與決絕的悍勇。
    不是抗爭,不是犧牲,而是如同一個最頑固的釘子戶,死死地賴在這片不屬於他的土地上,賴到天荒地老,賴到規則崩塌!
    仿佛是響應他的呐喊,那萬千殘影瞬間停止了掙紮,齊齊轉向他。
    初命火發出了一聲劇烈的哀鳴,開始瘋狂震顫,最終在達到了一個極限後,轟然炸裂!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片死寂。
    那團維係了百年輪回的火焰,化作了無數星星點點的光燼,如同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這些光燼沒有歸於天空,也沒有沉入大地,隻是靜靜地、溫柔地飄落下來,覆蓋了這片飽受創傷的荒原。
    “砰。”
    林閻的身體重重地摔落在地火口的邊緣,渾身焦黑,如同木炭,隻剩下胸口隨著微弱的呼吸還有一絲極細微的起伏,僅存一息。
    “林閻!”吳老杵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他撲上前去,將一個黑色的罐子打開,把裏麵粘稠腥臭的棺材漆,不要錢似的潑在林閻焦黑的傷口上,“老子給你起名叫林閻,不是讓你來送死,是讓你來——閻了這狗娘養的輪回!”
    秦九棺默默地走到已經化作廢墟的火口旁,將那三枚鎖住地脈的黑檀釘拔出,重新插入廢墟的中心,圍成一個穩固的三角,像是在為某種東西立下一座無字的墓碑。
    墨三姑收起了她的屍油燈,看著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林閻,輕聲說道:“從今往後,這世上,再沒人能指著你的鼻子說‘你該死’了。”
    風,不知從何處起,吹過這片落滿光燼的荒原。
    就在眾人身邊不遠處,一抹新綠,悄無聲息地破開了焦土。
    第十三根信芽,長了出來。
    它的葉脈不再是任何符號,而是一道蜿蜒曲折、仿佛沒有盡頭的小路,一直延伸向葉片的頂端,通往一片未知的地平線。
    遙遠的沙丘之上,那個一直靜立的執燈黑影,身形微微一晃。
    他緩緩地單膝跪下,手中的那盞古樸油燈,燈芯處微弱的火光閃爍了兩下,徹底熄滅。
    黑暗中,傳來一聲如釋重負又帶著無盡悵然的低語。
    “……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