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灰不是冷的,是捂著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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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籠罩了火山口,仿佛連空氣都被燒成了凝固的灰。
吳老杵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的棺材漆還在滋滋作響,每一個細小的氣泡破裂,都像一聲微弱的歎息。
那漆黑的液體,本是用來封存死亡的,此刻卻在林閻焦裂的胸膛上,讀出了另一種生命的可怖搏動。
“火沒死……它在土裏呼吸。”墨三姑的聲音幹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她的瞳孔裏,倒映著秦九棺掌心那撮正在蠕動的灰燼。
那個由灰燼自發聚成的“閻”字,像一個活物,一個烙印,宣告著它的獵物無處可逃。
就在這時,一直像死狗般趴在地上的老癲道猛地抽搐起來,四肢不自然地彈動,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
他耳朵死死貼著滾燙的焦土,臉上的表情混雜著極致的恐懼與詭異的狂喜。
“我聽見了……我聽見了!”他嘶吼著翻身坐起,一雙眼睛裏幾乎看不到黑色的瞳仁,隻有瘮人的眼白,“三百七十二個……整整三百七十二個心跳!就在我們腳底下……在排隊……等著從土裏爬出來投胎!”
他猛地伸出枯柴般的手指,指向林閻,又指向吳老杵,最後指向所有人。
“不是魂!那些不是普通的陰魂!”老癲道笑得涕淚橫流,“是‘命胚卵’!是用我們的血養著,用我們的痛喂著,用我們的名字做殼,孵出來的怪物!”
“閉嘴!”吳老杵暴喝一聲,手中的哭喪棒狠狠砸在地上。
砰的一聲悶響,地麵應聲開裂,一道更深的縫隙從棒下蔓延開來。
一股腥臭粘稠的黑油從裂縫中緩緩滲出,油麵上竟隱約浮現出一個個蜷縮的嬰兒輪廓,它們無聲地張著嘴,卻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又化作一縷黑煙消散。
吳老杵的眼眶紅得要滴出血來,他死死盯著那滲油的裂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老子當年費盡心機給你換掉本名,就是怕你被這鬼東西當成爐子煉了!不是讓你長大了,站在這裏,眼睜睜看著這世道拿別人的命當種子!”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悔恨與無力的狂怒,那份深埋多年的秘密,終於在最絕望的時刻被血淋淋地揭開。
劇痛與吳老杵的嘶吼,像兩根鋼針紮進林閻昏沉的意識。
他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整個世界都在晃動。
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腰間的符籙打印機,入手卻是一片熔融的滾燙。
那台陪他出生入死的夥計,此刻外殼已熔毀大半,墨盒更是徹底報廢。
沒有退路了。
林閻那片薄如蟬翼的紙,曾記錄過無數生死的終結,如今卻要成為一個開始。
他看也不看,反手從自己胸膛的傷口上,摳下一塊帶著血肉的焦黑皮膚,又從散落的發髻中摸出半截被燒斷的玉簪,連同秦九棺之前用過的三枚黑檀釘燃盡的灰燼,一同碾碎在掌心。
他抬起頭,對秦九棺道:“逆生陣,三才定位,釘尖朝外,鎮住地脈三眼!”
秦九棺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從懷中摸出三枚新的釘子,身形如電,瞬間在三人周圍釘下。
三枚釘子成品字形,釘尖朝外,一股無形的斥力場瞬間形成,將地底那股蠢蠢欲動的生機死死壓住。
“三姑!”林閻低喝。
墨三姑心領神會,她從發間抽出一縷自己從未染燙過的青絲,置於掌心點燃。
那發絲沒有火光,隻升起一縷似有若無的白煙。
她湊近煙霧,輕輕一吹,那煙便如有了生命般,精準地飄入“逆生陣”的陣心。
“初死之息,”她輕聲說,“可斷一切生機。”
林閻不再遲疑,他伸出舌頭,咬破舌尖,一滴殷紅中帶著金芒的精血滴入掌心的粉末中。
嗤的一聲,所有的材料——生死簿的法則、自身的血肉、玉簪的靈氣、黑檀釘的煞氣,以及舌尖血的陽氣——瞬間融合,化作一灘粘稠如汞的奇異墨汁。
他將這團新墨粗暴地塞進打印機殘存的墨倉,不顧機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按下了打印鍵。
打印機艱難地運作著,吐出來的,卻是一張沒有任何符文、沒有任何圖案的空白符紙。
林閻一把抓過符紙,猛地按在自己焦黑的心口上,他感受著那股源自地底的、貪婪的“心跳”,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低語,像是在對腳下這片大地宣判:“命不許生,土不許孕。”
話音未落,那張空白符紙驟然變得滾燙,仿佛烙鐵一般。
林閻圓睜雙目,忍著劇痛,將符紙狠狠拍入吳老杵砸開的那道地縫之中!
刹那間,天翻地覆。
原本不斷外滲的黑油如同受到了驚嚇,猛地倒流回地底。
緊接著,地層深處傳來一陣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哭聲,那不是一個兩個嬰兒的啼哭,而是成千上萬個生命在被孕育的瞬間,被強行掐斷喉嚨時發出的絕響。
整個火山口的地麵開始劇烈震動,一處處黑土猛地向上鼓起,形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土包,好似有什麽東西急於掙脫束縛,要破土而出。
“它們要的是‘林閻’這個名字,這個命格!”林閻咳出一口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看準一個鼓動得最厲害的土包,割開自己的手掌,任由鮮血灑落。
“你們要的是‘林閻’?可我早不是了!”他衝著大地怒吼,“你們要的是命胚?可命胚不該是這樣被強行種出來的!”
他的血滴落之處,奇跡發生了。
那鼓起的土包仿佛被戳破的氣球,瞬間塌陷下去。
緊接著,整片黑色的“陰生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裂、沙化,露出了埋藏在土層之下的森森白骨!
那些白骨碎片層層疊疊,不知積攢了多少歲月,正是曆代被當做“種子”,卻未能成功孵化的命胚遺骸。
原來這所謂的“陰生土”,根本就是以無數受害者的白骨為根基,以他們無盡的怨念為肥料,靠吞噬一代代獻祭者的記憶和命格才得以成活的邪物。
一切喧囂歸於平靜。地底的哭聲消失了,鼓包也盡數塌陷。
吳老杵默默地走上前,將手中最後一桶棺材漆全部倒入龜裂的大地之中。
漆黑的液體滲入白骨之間,微弱的火光映照著他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顯得無比莊嚴肅穆。
“老子不會念經,也不會畫符……”他沙啞地開口,像是在對那些白骨說話,也像是在對自己說,“可我知道,有些東西,燒一遍是不夠的,得用一輩子去燒。”
林閻望著腳下這片終於寂滅的土地,輕聲說道:“你們不是種子,是灰……而灰,不該再落地了。”
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埃。
就在這時,一根全新的,第十四根信芽,悄無聲息地從幹裂的土地中破土而出。
它的葉脈不再蜿蜒如路,而是蜷縮成一隻緊握的手掌,五指並攏,仿佛在拚命攥住什麽看不見的東西。
林閻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那隻破土而出的“手”。
與此同時,遠處沙丘的頂端,那個之前熄滅了燈芯的黑影,緩緩抬起了頭。
在他的手中,一根嶄新的燈芯被點燃,幽綠色的火光一閃,如同一隻鬼瞳,在無邊的黑暗中,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