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路不是走的,是用命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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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綠的火光,像一道刺破永夜的傷口,讓周圍的黑暗顯得愈發粘稠。
    林閻的目光並未在那詭異的燈芯上停留太久,他全副心神,都被掌中那第十四根破土而出的信芽所吸引。
    這根信芽的葉脈交錯,竟天然勾勒出一隻緊握的拳頭,充滿了不甘與掙紮。
    他凝視著它,仿佛能聽到無聲的呐喊。
    就在這時,一股灼熱的刺痛自掌心傳來。
    他猛地低頭,隻見那片承載著無數秘密與罪孽的生死簿殘頁,竟在他手中無風自燃。
    沒有劇烈的火焰,隻有一縷縷灰黑色的煙塵升起,如泣如訴。
    詭異的是,這些灰燼並未隨風飄散,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緩緩飄向那根緊握拳頭般的信芽。
    葉片微微翕動,竟將所有灰燼盡數吸收。
    下一刻,奇變陡生。
    吸收了殘頁灰燼的信芽,其根莖仿佛被注入了某種狂暴的生命力,驟然向著一個方向瘋狂伸長,破開沙土,如同一根墨綠色的筋腱,死死指向荒原的深處。
    在那裏,風沙略顯稀薄之處,一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階梯,若隱若現。
    “那是‘骨階’。”秦九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百年前,沒人敢走。所有走上去的,都成了墊腳的。”
    他的話音未落,老癲道突然像瘋了一樣,怪叫著撲向那道階梯。
    他趴在第一級台階上,用那黑漆漆的指甲瘋狂地摳挖著階梯的縫隙,竟從中摳出一顆沾滿泥沙的碎牙。
    他毫不猶豫地將碎牙塞進嘴裏,嘎吱嘎吱地咀嚼起來,臉上露出一種既痛苦又狂喜的笑容。
    “我直播過這條路!他們都說這是通往真相的‘天梯’!”老癲道含混不清地喊著,嘴角溢出混著血絲的唾沫,“可他們不知道,這天梯的每一步底下,都壓著一個‘代閻者’的頭骨!你隻要一腳踩上去,它就在你腳底下喊——‘換我上來!換我上來啊!’”
    這番瘋言瘋語,讓空氣都仿佛凍結了。
    墨三姑臉色煞白,她取出一個小瓷瓶,用指尖蘸了些許黏稠腥臭的屍油,小心翼翼地塗抹在自己的眼瞼上。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瞳孔中倒映出的景象,讓這個見慣了屍骸的女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在她的視野裏,那道骨階兩側,竟密密麻麻地站立著無數無頭的屍傀。
    它們身形僵直,空洞的脖頸對著階梯的方向,雙手則恭敬地捧著一塊塊牌位。
    牌位上空無一字,隻有一道道早已幹涸變黑的血痕,觸目驚心。
    一直沉默不語的吳老杵,拄著那根陪伴他多年的拐杖,緩緩走到階前。
    風沙吹動他花白的頭發,他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悲涼與悔恨,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石頭在摩擦:“我當年……親手在這裏埋過三十七具。他們臨死前,說的都是同一句話——‘替林閻死’。”
    這五個字,像五柄重錘,狠狠砸在林閻的心上。
    原來,這條路,早已被無數先行者的性命鋪就。
    他們背負著他的名字,走向了這條不歸路。
    林閻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滔天巨浪。
    他沒有退縮,反而從行囊中取出了那台外殼殘損的符籙打印機。
    他將生死簿燃燒後僅剩的最後一撮殘灰、從母親遺物玉簪上刮下的些許末屑,以及那三位代他受過三十年罪的“代言罪者”的指骨粉末,小心翼翼地混入了打印機的墨盒中。
    “打印‘負名符’。”他低聲命令道。
    打印機發出微弱的電流聲,一張泛黃的符紙緩緩吐出,上麵用一種仿佛混合了血與墨的顏色,勾勒出一個古樸而沉重的“閻”字。
    “秦九棺,”林閻將符紙拿起,看向身邊的同伴,“用你的黑檀釘,釘入骨階兩側,每隔三步釘一口。它們的怨氣太重,需要鎮住。”
    秦九棺沒有多問,抽出背後的釘匣,身形一閃便掠向階梯兩側。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每當一根黑檀釘釘入,那些在墨三姑眼中躁動不安的無頭屍傀,便會明顯地安靜一分。
    “三姑,”林閻又轉向墨三姑。
    墨三姑會意,她咬破指尖,擠出一滴殷紅中帶著一絲暗金的心頭血,鄭重地滴在那張“負名符”的中心。
    血珠瞬間被吸收,整個“閻”字仿佛活了過來,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氣息。
    林閻接過符紙,沒有任何猶豫,將其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
    那符紙仿佛有千鈞之重,又帶著一絲冰涼的暖意,直透心扉。
    他閉上眼,對著眼前的骨階,也對著腳下埋葬的無數亡魂,低聲立誓:
    “我不是踏你們而上,是背你們前行。”
    話音落下,他抬起腳,穩穩地踏上了第一級台階。
    就在他的腳底與白骨台階接觸的瞬間,整座階梯劇烈地一震。
    緊接著,無數細碎、重疊、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的低語,從他的腳下響起,湧入他的腦海。
    “……你來了……”
    “……你終於來了……”
    那聲音裏沒有怨恨,隻有一種漫長等待後的解脫與期盼。
    林閻的心一顫,他沒有停下,一步一步,堅定地向上走去。
    當他行至階梯中段時,異變再生。
    整座骨階開始劇烈地扭曲,仿佛一條垂死的巨蟒。
    兩側那些被黑檀釘鎮住的無頭屍傀,竟在同一時刻齊齊“抬”起了頭,它們空洞的眼窩之中,燃起了兩點森然的青色鬼火。
    一道宏大而冰冷的聲音,從階梯的盡頭,從那無邊的沙霧深處傳來,響徹在每個人的靈魂之中:
    “命墊道,隻許一人過——留下一個,其餘可活。”
    這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法則之力,瞬間將眾人逼入了絕境。
    秦九棺和墨三姑臉色劇變,老癲道也停止了瘋笑,呆立原地。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吳老杵突然上前一步,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拐杖狠狠插入階梯的石心之中!
    “老子不配走這條路,老子隻是個賣棺材的!”他猛然轉過身,布滿皺紋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釋然的笑容,他看向林閻,大聲吼道,“可你得走!你得替他們,也替我,把這筆爛賬……算到頭!”
    話音未落,他腳下的那級台階轟然塌陷!
    吳老杵的身體瞬間被下方的漆黑霧氣吞噬,整座階梯也隨之向下沉了半級,仿佛被獻祭者滿足了胃口。
    “老吳!”林閻目眥欲裂,猛地伸手去抓,可他的指尖,僅僅觸到了一片從黑霧中飄散上來的、屬於那根老舊拐杖的漆灰。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到讓人來不及反應。
    林閻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了那半截殘階之上。
    他顫抖著手,將那一撮輕飄飄的漆灰,死死地按入自己胸口的“負名符”上,按入自己的心口。
    “你們不是墊腳石……”他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嘶啞而決絕,“你們是路本身。”
    他緩緩站起身,當他再次邁出腳步時,腳下傳來的不再是低語。
    每一步落下,他腳下的白骨台階都會無聲地化為灰燼,而那些灰燼則化作一股溫和的力量,反托著他的身體,讓他走得更加平穩。
    他背負著所有人的名字與犧牲,走到了階梯的盡頭。
    在那裏,第十五根信芽已然破土而出。
    它的葉脈不再是拳頭,而是清晰地勾勒出一口古樸深井的輪廓。
    在那井口之上,用一種比黑暗更深邃的文字,刻著兩個字——
    初命。
    老癲道不知何時跟了上來,他呆呆地望著那口井的幻象,喃喃自語:“井裏……井裏沒水……隻有眼睛……好多眼睛在看……”
    遠處,荒原的更深處,那一點始終懸浮在黑暗中的幽綠色燈芯,開始緩緩地、堅定不移地,朝著“初命井”的方向移動。
    一個比寒風更冷酷的低語,隨著它的移動,悄然在虛空中回響。
    “第十五……該收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