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手不接天,是托著地
字數:4662 加入書籤
那第十七根信芽葉脈勾勒出的“承接之手”仿佛一道烙印,死死扣在林閻的視網膜上。
下一瞬,他掌心驟然傳來一陣滾燙的刺痛,低頭看去,那片本已冷卻的吳老杵漆灰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絲絲縷縷地滲入他的皮肉紋理。
巫族之血與這不祥之物悍然交融,灼燒感之下,一個殘缺不全的古老符紋在他掌心若隱若現。
“嘿嘿……哈哈哈哈!”老癲道猛地將耳朵貼在沙地上,側耳傾聽,隨即爆發出癲狂的笑聲,他臉上的沙粒簌簌抖落,眼神卻亮得駭人,“沙子在念經!它們在念經!不是往生咒,是‘換我來’!這滿河的沙子,都他娘的想當那隻‘命眼’!”
他的笑聲尖銳刺耳,駝爺卻無暇理會。
這位老沙客猛地抬眼,望向哭沙河的深處。
濃重的沙霧中,一陣若有似無的駝鈴聲正悠悠傳來,那聲音空靈詭異,絕非他駝隊中任何一頭駱駝所能發出。
“壞了,”駝爺聲音幹澀,喉結滾動,“有人在運‘活沙’。一沙一魂,十萬陰魂才能換一道命契……這是要把整條河都煉成祭品!”
話音未落,一旁的秦九棺已然蹲下。
他麵沉如水,從懷中摸出一根通體漆黑的黑檀釘,以釘尖為筆,在幹涸的沙地上飛快刻畫。
詭異的是,釘痕劃過之處,竟有絲絲縷縷的黑水倒灌般滲出,匯成一灘小小的水窪。
水麵之上,無數張扭曲的人臉浮沉不定,他們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一雙雙空洞的眼睛絕望地望著晦暗的天空。
墨三姑臉色煞白,她扯下自己一縷枯發,屈指一彈,發絲落入火中,瞬間化為青煙。
她猛吸一口煙氣,雙眼翻白,用一種不屬於自己的、混雜著千百人聲的語調吟誦道:“哭沙河……代罪者的葬河……百年來沉魂無數,不得往生……如今,皆被‘命眼’殘念喚醒……它們要它們……獻魂為基,重塑命格……”
屍語術道出的真相,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閻心頭。
他猛地閉上雙眼,催動全身的巫族血脈。
刹那間,一股強烈的感應如潮水般湧來,他“看”到了,就在那翻湧的哭沙河河心,有一股既熟悉又讓他憎惡的氣息——那是他自己的命格碎片,是當年被付之一炬的“林昭”之命!
那些殘片,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拉扯、拚接,試圖重塑為一個完整的存在。
原來如此。
這所謂的“命眼”,竟是要用十萬陰魂做地基,用他的殘命做核心,再造一個“林大善人”!
“打印機!”林閻下意識地去摸背後,那台殘損的機器卻毫無反應,顯然在這種靈異場域下徹底報廢。
他沒有絲毫猶豫,反手扯開自己的腰帶。
腰帶的內襯裏,縫著三個用油布包裹的硬物。
他撕開油布,露出三枚晶瑩剔透的玉簪碎片,那是母親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秦九棺,釘灰!墨三姑,屍油!老癲道,你的牙垢!”林閻語速極快,不容置疑。
三人雖不明所以,但見他神情決絕,都立刻照辦。
秦九棺將黑檀釘在砂紙上猛力摩擦,刮下些許黑色粉末。
墨三姑從指尖逼出一滴濃稠如膏的屍油,腥臭撲鼻。
老癲道則最是幹脆,從嘴裏摳出一小塊黃褐色的硬塊,嘿嘿笑道:“這可是我的‘直播牙垢’,當年為了直播吃符,含過不少符灰,寶貝著呢!”
林閻看也不看,將三枚玉簪碎片置於掌心,用另一隻手的手指狠力碾壓,將其碾成細膩的粉末。
隨後,他將釘灰、屍油、牙垢盡數混入玉簪粉中,最後咬破舌尖,逼出一滴殷紅的舌尖血滴入其中。
血液與粉末甫一接觸,便發出“滋滋”的輕響,迅速調和成一團暗紅色的粘稠血漿。
他將血漿盡數塗抹在那個浮現出殘缺符紋的右掌上,對駝爺喝道:“駝爺!牽你的駱駝,繞著河岸走,用駝蹄給我踏出一個‘陰契環’,踩出古道的印記來!”
“好嘞!”駝爺二話不說,拉起駝隊開始繞著河岸奔走。
“秦九棺,封住河口三眼!”
秦九棺領命,身形如電,將手中剩餘三根黑檀釘分別釘入了河口三個不為人知的陰氣匯聚之處,釘落沙地,悄無聲息。
做完這一切,林閻深吸一口氣,走到河岸邊,將那隻塗滿血漿的右手,重重地按在了冰冷的沙地上。
他俯下身,嘴唇幾乎貼著地麵,低聲私語,那聲音仿佛不是說給同伴聽,而是說給這整條河的亡魂聽:“你們要的是‘林昭’?可他早就被燒成灰了。你們要的是命契?可命契,從來都不該是搶來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掌下的血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無數道血色的絲線從掌印中爆射而出,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瞬間沒入沙地之下,逆著陰脈的流向,以不可阻擋之勢直衝河心!
“轟——!”
整條哭沙河驟然沸騰!
河水不再流動,取而代之的是億萬沙粒瘋狂翻湧,如同被煮開的沸水。
河心中央,沙浪向兩側排開,一座由累累白骨和漆黑沙礫堆砌而成的巨大祭壇,緩緩從河底升起。
祭壇之上,懸浮著一枚拳頭大小、由無數沙魂被強行壓縮而成的“沙之心”。
它正劇烈地搏動著,每一次跳動,都試圖將那些飄散的“林昭”殘命格吸附過來,嵌入其中。
林閻的血脈在這一刻徹底暴衝,眉心那道神秘的逆視之紋驟然大亮,金光四射。
他猛地抬頭,對著那顆“沙之心”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命不是搶的,是還的!”
隨著他的怒吼,那張深埋於沙地之下的血色巨網猛然收縮!
“沙之心”遭此重擊,劇烈地顫抖起來,其內部,那原本被強行壓製、混沌一團的萬千魂魄,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發出了刺破雲霄的哭喊。
那不再是“換我來”的貪婪,而是解脫前的悲鳴:
“……我們不想當眼……我們想閉眼……”
“我們隻想……閉眼……”
哢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自“沙之心”內部響起,隨後是連鎖反應般的崩解。
構成它的無數沙粒失去了束縛,瞬間潰散,那座由白骨堆成的祭壇也隨之轟然坍塌,重新沉入河底。
失去了目標的“林昭”殘命格,在空中被那股逆衝的血脈之力點燃,熊熊燃燒,最終化作一場紛紛揚揚的灰色細雨,灑向平靜下來的河麵。
哭沙河,靜了。
林閻雙腿一軟,跪倒在河岸邊。
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粒從空中飄落的灰色塵埃,那塵埃在他掌心,溫潤如玉。
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對那粒灰塵,又像是在對這滿河安息的靈魂:“你們不是祭品,不是基座,也不是什麽狗屁命眼……你們,是閉眼的人。”
就在這時,河心那片剛剛被祭壇衝出的沙洲之上,一抹新綠破沙而出。
第十八根信芽,悄然生長。
它的葉脈不再勾勒任何文字或符號,而是舒展開來,構成了一座沒有門的孤墳輪廓。
墳前立著一塊無字墓碑,碑上空無一物,隻有一個清晰的掌印。
駝爺牽著駱駝走近,看著那座詭異的沙洲孤墳,眼神複雜,他壓低聲音道:“這墓……我運過三次。每次貨單上都寫著,目的地,未定。”
遠處,黑暗的盡頭,那盞始終存在的幽綠燈芯輕輕晃動了一下。
火光搖曳中,仿佛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緩緩抬起了手,對著他們所在的方向,隔著遙遠的距離,輕輕抹去了沙地上那道剛剛被駝蹄踩出的、最深的腳印。
風沙吹過,一切痕跡消失無蹤。
那幽綠的光,究竟是在為誰引路,又是在為誰,抹去來路。
